正文

坐椅上的火柴头

低调的华丽丽 作者:《读者·原创版》杂志社


去安徽参加一个研讨会。会后,与会代表按惯例集体合影。照相地点安排在进饭店大堂的台阶上,好借助台阶的落差安排好六十多位出席者。按惯例,第一排的人坐在椅子上,他们是重量级人物,如此可安排好与会者的社会等级“落差”。照相时,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坐在前面的人遭罪,站在后面的人由于有飘檐的遮挡,没淋什么雨。这是我唯一一次站在最后却获得了心理赢利的经历,尤为难忘。

会议结束乘火车回家。从泰州开往广州的火车到达黄山站的时间是23点44分。如果将人比作一列运行的火车,这个时候应该是该火车到达床榻的时间。幸好我买到了有座的车票。当我找到座位时,上面已坐了人,而且,在座位底下还横躺着一位妇女。我有点抱歉地叫起座位上的那个乘客,对脚下的那位妇女就由她去了。我对面的乘客也买到了有座票,她非要把地板上的妇女赶走不可,这样她好将行李放到座位底下——行李架上早已塞满了大包小包。此时我感到内疚的是,被我们叫起来的人买的票和我们的是同价的,我们偶然得到了一个座位,就获得了一种权利,就能去吆喝别人、驱赶别人,而丝毫不顾及被吆喝、被驱赶的人的权利。也许那个被吆喝、被驱赶的人比自己更优秀、对社会的贡献更大。这和单位上的某些领导对待我们是一样的。我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抢椅子的游戏。在深夜的火车上,我再一次重温了这个游戏的古老隐喻。

到单位上班,自然没有无座之虞。但细心观察一下,办公室的坐椅是按等级来设计的:主要领导坐大班椅,软皮全包,可360度旋转;中层领导坐靠椅,凳面和靠背是软包;员工坐靠椅,全部是三合板贴面。它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都是用公费买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这个世界本没有椅子,大家都是盘坐、跪坐或自己找一个小土包坐着。后来发明了交椅,正好满足了人类社会安排等级的需要:椅子总是不够,人又太多,于是,等级在上的人有坐交椅的优先权。这样的社会进化史在俗语“他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前排就座的还有……”中留下了痕迹。椅子也就附加了坐以外的社会功能,它成了一个符号,像是军衔徽记。因此,在椅子种类丰富而人员相当的局部环境里,就“进化”为用不同的椅子来凸显人的等级。椅子的社会生态也多样化起来:有座与没座、软座与硬座、前座与后座、宽座与窄座,它们在不同的社会场合中满足着相同的刻画等级的需求。

从椅子中可以看出各种微妙的社会关系,也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因为椅子是人设计的,是设计者对这个世界抽象理解的形象化,也可能是使用者对世界态度的外露。在一个民主诉求高涨的时代,这样一种思想不可能在人们坐着的椅子上没有体现。在全中国的大排档都能看到的那种白色(也有红色、黄色、蓝色)塑料扶手椅,就是设计大师维诺·潘顿根据众生平等的理念设计的,它因此成了全世界销量最大的椅子,足迹遍及全球。在后工业化社会,“我坐着,我存在”的诗意追求,必然要求设计者对坐椅采取个性化的设计。我曾在朋友家里看到过这样几把白色的椅子,它的靠背是4根放大的向上的火柴,3根的火柴头是红色的,中间有一根的火柴头是黑色的。前面的一条腿是一根向下的火柴,火柴头是红色的。朋友告诉我,这几把椅子是他和厂家协商的结果,其他都一样,他只是要求加上了这5个火柴头。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使用者参与构建椅子的权利能得到落实,关键是使用者会不会主动争取这样一种权利。推而广之,为了实现“诗意的栖居”,用户也应该参与到房子的设计中,而我们中的大部分人还认为,诗意的栖居是政府、房地产商和设计师赠予的。你以为自己是在坐享其成,实际不是,因为你已经从那把设计的椅子上被赶走了,就像我在火车上叫起来的那位可怜的乘客,他一句抱怨都没有……

这还仅仅是开了个头。椅子的出现使人类得以在半放松状态下显露自我,从而大大丰富了这一状态下的人生。我们说,站的姿态是属于社会的,是政治的、革命的;躺的姿态是属于私人的,是艺术的、享乐的;那么坐的姿态就是这两种人生的中和。我们坐着开展诸多活动:工作、开会、讨论、饮食、游戏、阅读、上网……坐态在人们的生活中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人们保持坐姿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在椅子上度过整整一天。时代背景的这种转换,使得我们对人生的理解也发生了改变,由原来的人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寻找一把高贵的椅子,变为人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自己创造一把舒适的椅子,否则,就将坐失人生。那根用过的火柴头照亮了这一信念,剩下的4根又会次第照亮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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