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迈克and两个相爱的女人 / 亦靓

有爱无间 作者:女友传媒集团


所有女人之间的友谊就像花瓣卷曲而张扬的白色百合:香味永远带一点点苦,美丽到了极点,也脆弱到了极点。

可是知己实在罕有,只好接受这残忍的引诱。

天才蒙蒙亮。我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从被子里伸出耳朵,聆听客厅的动静。

和我同住这套两居室的洁茹是一个朝九晚五、过“正常”生活的人,她早已经起床。小小的飞利浦正发出令人安慰的水汽声音,让我知道她忙着熨今天出门的衣服。她似乎心情不错,断断续续哼着一首歌,隐约的声音里清晰流动着女人才能体味的快乐情绪。

闭上眼睛都可以想象,她身后镜子边上,那一大蓬白色百合的花瓣弧线是怎样曲折而卷曲,幽幽吐出类似青草却更清新的味道,使整个房间流动着难言的优雅。而那束花,和那个买花的男人……

人们常常说,女人之间的友谊绝对不会长久,因为她们是天生的敌人。不过,我和洁茹一度非常看不起这样说话的人。我们已经认识五年,虽然她做某国际大公司的市场营销,而我靠接零星的设计活儿养活自己,在不同的时间工作休息,穿不同风格的品牌,对人对事的态度截然不同——我比较尖刻,如独孤九剑有进无退;而她一向含蓄,如太极拳柔和中暗续内劲。可是我们看一样的电影,抽一样的烟,一起谈论男人和情感片断,一起打乒乓球,一起泡酒吧……我们骄傲,因为在茫茫尘世间,能有一个朋友同甘苦、共进退,实在非常幸运。我们过得简直可以算是幸福。以至于我常常对旁人说:“结婚有什么好?辛辛苦苦伺候一个男人,然后让他来约束自己?如果每个人的一生之中必须结一次婚,那么我娶卫洁茹好了!”

不过是一个男人!想到迈克那双总是微笑着却总沾染淡淡忧郁的眼睛,想到他永远能把一件白色麻质西装穿得那样熨贴,想到他从来随随便便却在不经意之间透出来的绅士风度,心猛地一疼,像咖啡壶里沸腾的水,突然一下溅出来,变成苦苦的液体。我把一声几乎冲口而出的叹息狠狠憋回去,又重重躺在枕上,尽量关起耳朵,什么也不想。

是我先认识迈克的——在一次自西安飞回来的航班上。从互相帮着看一看行李、轮流上洗手间开始,到百无聊赖的闲扯,一切都那样不经意。回到同一个城市里,偶然也一起吃饭逛街,可我永远把他排在洁茹加班、陪客户吃饭的空档里。是的,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在认识的开始,我实在不认为自己身上会发生一段空中奇缘,更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一个像迈克这样太干净、太斯文的男人——这种上一代人家底不错、在国外受教育的男孩子没有经过风浪与失望,和他出去的感觉几乎像是同一个女朋友在一起,我总找不到爱娇的感觉。反而,我买冰淇淋都会记得帮他带一个,相处得像好兄弟一样,哭笑都格外放肆。

每当回家说起迈克的种种趣事,洁茹总笑嘻嘻地问,觉得他好,为什么不嫁?

我总是大笑着,对这样滑稽的提议嗤之以鼻:“娶这样麻烦的男人,我还不如娶你呢——至少你热爱熨衣服!”

我当然知道,人体内有一种荷尔蒙,帮助我们在到了一定的年龄以后开始被男人吸引,哭着喊着找一个顺眼的人嫁掉,参与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养育一个面孔如天使的儿童。可是,我不愿意自己变成天意拨弄的一颗棋子,在固定的时间里做固定的事情。在我心中,值得爱一生的除了父母家人,还有自己的名声地位,有四季衣裳、香水与饰品,还有肝胆相照、心意相投的洁茹互相照顾,何必偏偏以结婚了此残生?

男人们来来去去,情缘如火花闪闪灭灭,能奉陪到最后的,不过是女朋友那一个理解的眼神,和一只懂得一切的温暖的手。

可是,自从迈克送我回家遇见洁茹,她那双高傲的眼睛居然以他为半径做圆周运动,我的心里像被刺进一根刺。

那一瞬间我突然醒悟,原来女人的友谊就像那一束卷曲而张扬的白色百合:香味永远带一点点苦,美丽到了极点,也脆弱到了极点。可是忍不住祈求,这份难得的情谊能够永不结束——知己实在罕有,只好接受这残忍的引诱。

相处这么长时间的情分摆在那里,当那个像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子一样平凡的夜晚,洁茹那样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样细细声地问:“萍儿,你真的不爱迈克?”

我虽然明知下面将面对什么问题,还是如她所愿地微笑了:“记得我已说过数百次,难道你不相信那些话?”

她百般为难的样子:“如果……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挺愿意和迈克在一起的……我们今天刚刚一起吃了一顿饭。”

“恭喜恭喜——他对你一见钟情?”我相信,自己的声音里绝没有一丝不快乐的影子。“不是。”她犹豫一下,还是做到了我们之间一贯的坦荡,“我们在某个盛大的公共场合遇见,他过来同我打招呼。他看着我的眼光那样亲切,好像我的每一点小小心思他都很清楚似的……我,也许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男人的声音痴迷。他低声问你好不好,絮絮说一些场面话,可是我快要醉死在那声音里。”

“你放心,迈克并非我的男人,亦不是我的男友。”我痛快地。

她像中了印第安人咒语的小动物:“我这一生之中见过的男人实在不少,要么浅薄幼稚,要么骄傲如孔雀,可是迈克……迈克绝对不是那种见到女人眼睛就放光的类型,那种平静的微笑,那落落大方的气质……”

真看不下去那没出息的样子,也实在骇异白领佳人卫洁茹会为一个略干净的男人痴迷至此,我忍不住讥笑:“不想嫁给我了?”

她感激地挨过来,差一点伏在我怀中:“如果有机会……萍儿,你可不可以帮我说一些好话?”

我有点别扭地退开一些:“真爱就像撞到鬼,可遇而不可求,且未必是好事情。身为旁观的朋友,我觉得自己保持沉默会更好一些——你认为迈克是能被一句推荐词打动的男人吗?”这个尴尬时刻,空气里正摇曳着我至爱的歌:“像我这永没法解释的苍白,像永远盖着扑克……像永远在转圈圈的花瓶,一生不过一声,没一刻可以安静……”

穿过感伤得几乎已经没有杂质、没有悲哀的歌声,我清楚地看见,某种我非常珍爱的东西已经裂成碎片,如那个旋转中倒下的花瓶,或者一面被子弹击碎的镜子破碎的倒影是无数个零落的局部,再也拼不出完整的世界。

从那以后,我和卫洁茹再也不是彼此生活的中心。

她开始一把一把地往家里捧百合,对别人重复玩过无数次的恋爱花招乐此不疲,从吃饭看电影,到星光下聊天、一起看日出,一天天沉迷进漂亮细节里面去,每时每刻激动如爱上体育老师的初中女学生,三句话里面必定要提到一次关于迈克的琐事,其颠倒的情况实在不堪,弄得神经坚韧的我也快要受不了——难怪人说恋爱就像出天花,虽然一生之中只要一次就可以免疫,但是症状来得越晚,病情就越凶险。

看着她的狂热,我总有一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斯文的迈克哪一点令她痴狂,只担心自己在这段野火般一触即发的爱情中位置尴尬,有意识地开始避免与迈克单独相见。没有固定工作的我想回避一个人非常容易:只要把一切工作改在晚间,换掉手机与我房间的私人电话号码,有意识不同与迈克有关的公司打交道,便一切OK。

一开始非常不习惯:不但日日相处如亲人的洁茹影踪不见,偶然在客厅撞上,就絮絮叨叨说很多我极其不想听的迈克语录;连平时习惯用来替补的常用男伴迈克都失去,下一个梯队的替补约会对象又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闷到死。

孤独是容易习惯的。

不能习惯的,是两个曾经那么亲近的人忽然变成一对,甚至已经选好拍婚纱的店,然后,多余的人是我。

终于,收拾衣服的细碎声音归于平静,清脆的脚步声也随着一记关门声远去。我朦朦胧胧地进入睡眠状态。

一阵铃声响起,把梦境惊成破裂的碎片。生怕是找我干活的客户,毕竟饭碗重要。暗暗咒骂着抓起电话,不是。这时好像醒了一点,才惊觉应该是门铃——也许是邮递员来送汇款单。精神一振,匆匆裹一件毛巾睡衣,穿过幽幽的百合香气,冲去开门。

门口不是邮递员。

是迈克。

他举着大大一束红玫瑰,几乎遮住大半个脸。娇小妍丽的花型和扑鼻的芬芳告诉我,这是最昂贵的开罗品种。

刚刚展开半个笑容,理智在这一瞬间醒过来,赶快深深吸一口气,把声音整理好:“你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糊涂了?卫洁茹与你一样朝九晚五,此刻一定不会在家的——对了,想让她惊喜?迈克,对于女人来说,红玫瑰是太沉重的惊喜,如果没有想好,别吓着她!”

他沉着脸不说话,推开我挤进门来,顺手锁得死死,然后阴沉沉地看着我。

不禁有些发毛,强撑住:“扮酷呀你?”

“你为什么换了电话号码?为什么人间蒸发,从此我找不到你?”他好像喝了一夜的酒,脸色有些晦暗。

没有想过,一贯斯文的男人真沉下脸来也这么怕人,但还是强横:“个人隐私,有什么可问的?”

“你是不是告诉过我,你喜欢每天醒来闻到香水百合的气味?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有人得罪伟大的卫洁茹小姐,便是你的死敌?你是不是说过,这辈子不会嫁人,不过会考虑试试抢别人的男朋友,作为点缀生命的小乐趣?现在我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告诉我怎么做,才可以被你诱惑?”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

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既然一早已经放弃,我不敢想象,一旦松一口气之后,自己会显得多么滑稽,多么不义兼不智,只能硬挺:“我只对别人的丈夫感兴趣,他们不会傻到想和我结婚。迈克,你还不够资格令我诱惑你。”

“你真的不后悔?”他眼神快要散乱,语调狂野。

想到洁茹幸福朦胧的眼神,想到这段时间她纯粹得接近透明的快乐,我苦笑:“迈克,如果我早一点爱上你,也许不会这样。可是,现在我已不能回头。”

他颓然倒进沙发里:“不要说这些没有用的话。请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在我弄清自己对你的感觉之前,卫洁茹已经爱上你。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想透,对我来说,是你更重要,还是她。”虽然想解释,可我语无伦次。

“我还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颇有吸引力的男子。”他苦笑。

可是,我怎么向他承认,这段时间的不见面使我发现,一旦没有了这个男人,生活中再也没有畅快的笑声?正低头沉吟,他已经抱住我,剃须水、汗味、淡淡的香烟味加在一起,混成说不清楚的男子气息,我还没有从纷乱如麻的思绪里挣扎出来,就像昏倒一样瘫软在他怀里,沉迷在他的吻里。

飘飘悠悠的神志好不容易回到躯体,我竭力推开他:“迈克,我已经对朋友不义,不希望自己还显得很傻。”

“陆萍。我知道在你眼中,我是个随波逐流的软弱男子。但是这一次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许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决定死打烂缠,绝不错过你。”也许是一个成功的吻使他定下神来,居然换了一种甜蜜的语调,“萍儿你有否想过,如果选择我,你失去一个朋友;如果选择友情,你将一无所有——难道卫洁茹不知道是你先认识我?她可以一脸纯洁要求你出让男人,你居然也上当?难道这种香香公主的伎俩在两千年还管用?”

这几句话如一枝钢针,深深插入心口。浓烈的悲哀掩过来,我瞬间被击倒。镜子边百合花蜷曲的花瓣在这一瞬间变得狰狞,像《黑客帝国》里机械章鱼妖异的触爪,向我一贯坚定的信念进攻:虽然清楚女人之间的依恋是多么脆弱,可还是无法预计,在一个市面上抢手的好条件男人面前,三年的朝夕相处竟然如此不值一文。

我可以自己排解孤独,可以轻松面对一个又一个男人离去,却受不了这种形式的背叛。耳边漂浮着迈克悲哀的声音:“萍儿,不要吓我,求求你……我已经知道,你更爱的是洁茹,我不会再逼你,我退出,好吗?求求你,你不要昏倒……”

醒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一片白色,床边坐的人居然是洁茹,哭的眼睛红红的,悲哀至死的样子。

我诧异不已:“你……”

“你昏迷了好几天了,好好休息,不要多问什么。”她强忍住激烈情绪,温颜劝我。

“你不是快结婚了?迈克为什么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强撑着问。

“迈克……迈克他居然……”又担心我的虚弱,又揪心自己的受打击,她哭得不成样子,“他,他跟公司里那个英国女人订婚了——明天去夏威夷度蜜月。”

我呻吟一声。他走了,如此绝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神经质地大哭:“迈克,我唯一深爱的男人,你就这样走了?”

“天,你也爱他?我们都以为你看不起他!”洁茹脸色更苍白,“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即使每天只能得到我一顿骂,他依然天天定时来电问你的病情……萍儿,很快就是他来电话的时间,告诉他!”

我哽咽着,只能点头,说不出话来。

洁茹的手机响了。

我们的神经都绷紧,如聆听命运的号角。

真没有出息。这样紧张,这样悲哀,不过为一个略略平头整脸的男人。

洁茹默默按下YES键,把电话放入我手心。

“萍儿怎么样了?……你晚一些骂我,求求你告诉我一句,她醒了没有?”那头是迈克醇厚的声音,因焦急而显得尖锐。

握着话筒,看见最好朋友一个鼓励的眼神,我只说出“我没事”三个字,不禁哭得气断声噎:“迈克,把红玫瑰带过来,让英国女人见鬼去……我要你,来吧……”

我输了,再多的傲意,再伟大的成全朋友的意图,斗不过情的力量,斗不过天意的一个小小玩笑。

可为什么,在认输的这一个瞬间,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宽慰与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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