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公寓，有多少让人夜不能寐的秘密？

01

连五在深夜四点的城市，持续并长久地患病，一种古老的病，失眠。

失眠时连五从未迷路。从公寓到附近的便利店是6分钟，从便利店到24小时营业的书店是21分钟，从书店到小酒馆是14分钟。连五会在小酒馆待到天亮。再花6分钟坐车回到公寓，冲凉，剃须，更衣，然后上班。他是一名牙医。

02

小酒馆的客人几乎是固定的，那女人走进来就像雨里的冰雹，砸得所有人脑门儿一醒，接着他们看见她有一双和他们相似的眼睛，装着梦游者的眼神，奇怪吧，失眠的人都有这样的眼睛。他们认出这是个同类，便不感兴趣地叫酒保再来一杯威士忌或拿铁。

小酒馆向失眠人贩卖烈酒、咖啡、浓茶，一切致人难以入睡的饮料，因为来客们在到达小酒馆之前，早已丢失了他们的眠梦。

连五只消看一眼，就能断定这女人也是如此。

灯光下仔细端详，才看出她原来已经有了点年纪，额角眼尾并无皱纹，女人的老，是轮廓的微微松弛，被时间拽出了一丁点儿空余，再昂贵的面霜也抹不平这疲惫与乏味的空余。

“你怎么失眠的？”连五发给她一个最普通的开场白。

床单上的皱褶、邻居钟表的滴答声、窗外猫走的脚步，风吹过树梢，什么都有可能成为睡不着的原因。然而这个女人避开了话题：“我最害怕在火车上失眠，打呼噜的、磨牙的、讲梦话的，哎呀，太……”

“太安静了。”连五截过她的下文。她诧异地看他一眼，那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他悠悠地说下去：“一个人睡的时候又太闹，眨眼睛有声音，毛孔呼吸有声音，食物消化有声音，被子里的羽毛松动也有声音。”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笑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他们起身告别，连五递给女人一张名片。“原来你是医生。”她认真地看了看，“我有颗大牙松了，什么时候去找您看看？”

“周五吧，周五病人比较少。”

03

连五没把她认出来。

“连医生。”她笑得很矜持。连五愣了一下：“是你。”他低头看她的病历卡，上面写着：岳胜芳，女，32岁。原来是她。

根据病人岳胜芳的主诉，其右下排的臼齿松动已经有两年多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感觉所有牙齿都松脱，它松得最厉害。”她用手捂着腮帮子，像任何一个长期被牙疼困扰的病人那样愁苦。

“是龋齿引起的牙髓炎，”白色口罩后面连五的面孔显得高深莫测，他吐出的字眼透着消毒水冷冰冰的气味，“要先把你的牙神经抽掉，整个过程可能会比较痛苦。”

他打开了电钻，从上方俯视岳胜芳的脸，这病人白得像一幅绢纸，终因年久日深，旧了，黯淡了，五官模糊。连五用手托住她的颈项，心想这颗轻巧的头颅里到底装了多少狡猾的念头。

“你没病，你想干什么？”他轻声问。

电钻的声音停下来，她身体在牙科椅上往下一滑，如蒙大赦似的懵怔了好一会儿，那口完美无缺的牙齿边浮出一个腼腆的笑：“对不起，连医生，我失眠得厉害。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