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朱执信革命思想发生实质性转变的宣言,五四运动爆发后,朱执信迎来了一生中著述最勤、成果最丰的时期。这一时期他对新文化运动的认识与看法,都陆续发表在《建设》杂志、《星期评论》、《民国日报》、《上海晨报》及漳州的《闽星》半周刊上。
与对文学隔膜的孙中山有异,朱执信先期对“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有所保留,赞成白话体而不写白话文。但后来他改用白话文,并在胡怀琛与胡适就《尝试集》及关于新诗音节的讨论中,结合胡适的《谈新诗》表述己见,反驳胡怀琛,而深化胡适的论点。
白话文的刊物早在民国以前已见刊行,但作为一场文学革新运动,勃发于新文化运动时期,其标志是胡适《文学改良刍议》和陈独秀《文学革命论》的发表。朱执信虽然古文与旧诗词的造诣都极深厚,但他不像那些“斥桐城为谬种,以选学为妖孽”的文学革命论者的偏激,以为文言是贵族式的语言,有违平民主义,最多只是“供二三同好趣味玩赏之文”而已,其不能再普遍留用是必然的事。[35]鉴于白话文普及的必然性与“宣明学说”的重要性,朱执信毅然的大力支持白话文运动,同时对文言也采取了极有限度的保留。在《建设》杂志初刊的时候,他即已表明了对文言白话的态度:以渐近自然之故主张采用白话,但由于白话还有不完全之处,故在必要时仍不妨以文补白。他很能体会白话的好处,认为白话是活的,文言虽不能说是已死的文字,但至少也是“中风麻痹”的,因运用不灵便而不能不主张白话。活在自己嘴上、活在别人耳朵里的白话变成活在眼睛里的白话文,它的长处:从应用上讲,不至于意思不对;从艺术上说,在表现“幻想的实在”时,可以避免文言古典选字的累赘。以语文的“活”与“自然”作为衡量的标准,他认为地方的土语最好,最能达到宣传新思潮的效果,因而赞成地方性的作品,不妨以土话作文。[36]这种主张不能不说是白话文运动的一种最彻底的尝试。朱执信以文补白的主张,初看起来是文白夹杂不伦不类的论调,但一些语义简单的文言应用到白话文中,久而久之也成了白话的一部分,正好弥补了口语的不足,充分地发挥文字表达思想的功能,这正是他这一主张的初衷。
五四期间,白话诗的尝试与提倡是新文学运动的重要方面。胡适倡导说理的诗,反对无病之呻吟。对诗的音节,主张全靠语气的自然和谐来表达,用韵则用现代的韵,平仄互押,但没有韵也无妨。朱执信对胡适这些新诗的论点都很赞同,新文化运动以后,他就再不作旧体诗词,相反,他不仅做了几首出色的白话新诗,而且还对新诗的作法下过一番研究的功夫。其时他曾和胡适、胡怀琛往复讨论新诗的作法,对白话诗的音节,尤有特别见地。他说:“诗的音节是不能独立的,诗的音节必须顺着诗意的自然曲折,自然轻重,自然高下。凡能充分表现诗意的自然曲折,自然轻重,自然高下的,便是诗的最好音节。”在朱执信看来,不仅诗的音节不能孤立,甚至于文章也一样,一切文章中文字的高下长短,必须跟着意思的转折来变换,这就是“声随意转”的意思,古人叫做“天籁”,译成白话,便是自然的音节。如果能做到这一层,便能作最好的白话诗了。可惜五四以后,许多自命诗家的新诗人都不注意也不懂新诗的音节,结果作出来的新诗,都和中国语言字音相抵触,既不能念得琅琅上口,“吟”当然更办不到,其结果,正如朱执信在新文化运动时所预期的一样,最后“弄到诗的破产”[37]的地步,这不能不说是新诗流变的一大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