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一月(3)

北平日记 作者:董毅


我看完报,开始写日记,斌又出来谈天,于是放下笔和她谈天。她又说什么人家请她去跳舞,她现在会了,言外颇得意,又去了一次北京饭店,神气得很,我穷小子没有这个福气去观光,去参加的机会,更不会跳什么舞了,这个只好让公子哥儿和小姐们去享受,她说会一点好应酬交际,至少懂得一点不是,这是真正学跳舞的诚意和目的吗?老实讲起来,不过是被那五光十色的地板器具、红色的酒,黑色的礼服和皮鞋,白的硬领和衬衫,光亮的灯光,悠扬的音乐,有色头发的西洋人等等享乐迷惑了幼稚天真的心,所以愿去那个场合去玩。那个地方,因了社会的不平,去的人也应加以自揣,有那些时间和金钱及精神消耗在那,西洋的语言和礼节至少应懂得一点,否则易出笑话的。不客气的讲起来,斌不过只是被好奇心或是虚荣心,享乐所迷惑忘其所以了,要是遇到的都是正直诚实的青年交往也没什么,只是怕遇到什么滑头的少年。在此时代,意志不坚的女子,最易被诱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惨剧发生,那就晚了。所以在斌现在的环境我觉得太早一点,而且还是安分一点在家好,而且我还觉得斌在京华等所交往的朋友,能够规劝对她有益的几乎是没有,我只是替她感到危险,如果她常以无有固定的事做而放荡下去。也许是我此时因为很爱她,狂热得过火,而在此瞎担这份心吧!总之,我一听到她提起她去习跳舞参加什么Party,或是提到她那一帮京华的朋友,我就从心里不愿听下去。谈了一刻,因我屋里一盏昏暗悲惨的油灯,只我一人,只是静静的低声谈话,而她喜欢的是亮光,喜欢多人的谈笑,终于她在这种沉闷的空气下坐不下去而走了,我只是送她到绿门口。她向西院过去,我便停止了,柔和好意低声地问她“冷吗?怕黑吗?慢慢走!”全不理我,真猜不透她对我是怎么回事?!说她对我不好吧,也不,许多零碎,或不大告诉别人的话,也都和我谈过,无所顾忌的谈笑打闹,有时对我也很温柔,但是有时又很凉,令人莫测,发小孩子脾气又不像!说她不知道什么,可是她又知道许多你想不到的,说她知道了吧!可是说话很随便,有时真是一个大孩子。她走了,我又不大舒服起来,我,真是何必如此,看她像是一点未把我放在心上,斌母坐了一刻也走了,我送她回去,经过西院,不禁心中一动,原来听到那一种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音发自四嫂睡的屋里。哼!由我那出来根本就没回家的斌,跑到他们那去谈天,有什么可聊的,左不是什么衣裳啦的,不是亲兄弟,叔嫂,还要说他们不好,只是做人做得太差劲了!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日久必被传染,所以我不希望她和他们常打交道,日久吃亏了才知道他们的坏处?我只是预先在替斌危险着,因为我现在是爱着斌的,可是我现在发觉她走错了几步路。我对她有点失望,第一虚荣心甚大,第二无益友为之进良言规劝,我是说不进去什么话的,未必听我的一套,何必去废话,招这个瞪,我只是暗中希望没有什么惨剧发生在她身上,我们俩人的友谊也就停止在此了吧!(?)据四弟说,今日晚上行佺过去黄家玩,斌说前两天晚上行佺也过去玩,玩得很痛快,还说谁叫你不来?我知道你们西院门什么时候开着?行佺常去黄家什么意思?唉!管他呢!别人先别管,先管自己是正经。

我真有些大失所望,我这一腔热诚,不知斌知否,不希望她一定接受,只是她知道我也就开心愿意了。我自认识她起,只是一心一意诚心地忠实地爱护她,尽力希望她走到光明好的路上去,现在她走的路已有点歧途了。今天她跑到西院那堆没有什么好的人群去闲谈,我更灰心失望而不快,我只希望没有一丝的不幸发生在她的身上,不久的将来,斌仍还是我从前可爱的,天真纯洁的而无所染的一个可爱的人儿!

我真想不到现在心思会被斌在里边搅得天翻地覆般的紊乱,处处不安,时时在念啊!我的斌,不要令我失望--但我也晓得将来未必是我的终身伴侣!?!啊!无聊的可怕的念头,连日的日记中几乎都充满了斌,斌对我太激动了,太兴奋,打扰了我的脑府。丢开一切,只说家庭,更使我心寒,再缩小到我自己,第一次恋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走错了这头一步?眼睛太差劲,选择错了吗?!?我不知道!?--爱她不知道白费心思气力。可怜(?)我这么一个诚心诚意爱护她的人,有时竟抵不过那些生疏的虚情假意人们的奸诈的胁肩谄笑,想起来,有时真觉得自己太苦闷,太无聊,无处向人倾诉。有的话不能对她谈,反而有时要哄着她的,如果斌令我失望,只好暂时专心学业以后再说。但我决定把此一段罗曼史忠实地记录下来,以做我一生中的一点纪念物!写好了,或者叫斌看看,我是如何如何地热爱着她!!!而她呢?爱真是没法讲,快乐虽有时有,但终抵不过痛苦的时候多,不知不觉中,斌所与我精神上的痛苦,心灵上的折磨,真够我受的了。为什么斌在外边去,我心中惦念着她,老不放心,想起她厉害的时候,会起各种不同的幻想,会坐立不安,什么事也做不下去,心里乱得很,喜欢和她在一处坐着,总之是在一块吧!谈谈笑笑,我精神所受的安慰就很多了,斌的一言一笑,都与我这弱小创伤的心灵以无上的慰安,这一切她知道吗?!她知道我是这么忘掉一切的热恋上了她吗?有时就是不言语,静默的待着间或四目相视,温柔、深情、蕴含着无限蜜意的微笑,这就够了。不知怎么回事,有时看见女孩子用的东西,或是有什么好一点的电影,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斌的身上去,想买了送她,想和她一块去看电影,但是我自己的经济力量有限,不能办到。一个《连理枝》,一个《闹海蛟龙》两个片子,本来都是想去看的,可是都是因为没有斌去,一人感到太孤独寂寞而全没有去,可是事后她告诉我,她自己去看了《连理枝》,她却未必和我去看,让我听了不舒适,她天真地,高兴地说她去上别的地方去玩,去北京饭店跳舞,去看电影。她不知道这话我听了是多么地不安,心中多么的不好过,为了我不能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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