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较多探讨传统时代主要帝国的衰亡史,同时还选取了若干近现代大国作为考察对象,即早期西方殖民帝国西班牙及葡萄牙,近代西方最强大的国家英国,20世纪后期作为超级大国之一的苏联。这种探讨不一定具有全局意义,但多少有一定代表性。大国崛起的过程有较多的相似,而大国衰落的原因则多有不同。导致大国衰落的因素,无非是内在和外部两个方面。一个突出的感觉是,传统大国的衰亡,其内部因素的作用要更大些;而近现代大国的衰落,则更多地与大国之间的博弈与较量相联系。
传统大国衰亡之所以多祸起内部,主要在于这些国家内部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鲜明分野与对立。传统大国是少数人统治之下的,国家不是全体人民的国家,而是少数人的国家,是为少数统治者的利益服务的;反过来,作为少数人的国家,其命运起落也是被统治的广大民众所不会关心的。它们的兴衰往往取决于统治者自身因素,包括统治目的、统治手段、统治者的素质和才能等。在君主专制下的王国或帝国里,国王或皇帝君临天下,俯视一切,臣民们只能俯首仰止,唯命是从,君王是国家命运的决定者,国家的兴衰取决于他个人的智识或愚昧,贤明或昏庸,胆略或懦弱,豁达或促狭,宽仁或残暴,适当或无度等等,常常是明主在则国兴,昏君临则国衰,暴君出则国祚要告终结。当统治者将国内矛盾激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造成国力耗竭、国势衰弱时,这个国家也就走到了尽头。
传统帝国所具有的矛盾极其多样。有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矛盾。在对外扩张中,帝国统治者或是依靠征服战争直接掠取物质财富和人力资源,或是对被征服地区进行无休止的搜括和盘剥,这样就将被征服民族和人民置于生死线上,从而引起他们的激烈反抗。游牧民族和农耕化民族的扩张侵略战争所具的破坏性和掠夺性是最强的。罗马在扩张中将大量被征服者转变为奴隶,在获得众多的劳动人手之时,也为自己增加了巨大的对立力量,千千万万的奴隶最终成了帝国掘墓人。被征服民族的反抗运动如北非的阿哥尼斯特运动,高卢的巴高达运动,也给了晚期罗马帝国极其沉重的打击。蒙古人攻陷巴格达后大肆屠城和抢掠,将游牧帝国的凶残性表现到极致。帖木儿军队铁蹄所至,遍地废墟,同时也是遍地反抗,反过来促使其成为短命帝国。早期西方殖民帝国如西班牙对美洲殖民地的极度掠夺和野蛮统治,导致拉美殖民地发生民族民主革命,直接将帝国送进了坟墓。后期殖民帝国如英法等虽然对殖民地的剥削和掠夺较为隐蔽,但同样不能摆脱民族矛盾激化的困境,随着殖民地人民觉醒和时代潮流推动,殖民帝国最终走向解体。
征服者无节制地扩张所形成的帝国过于庞大,囊括了许多不同文化、不同种族,境内各地区难以在文化上认同,也难以形成有利于统一的经济基础,从而造成帝国各部分间的不相容性,最终走向分裂、解体,这是一种与帝国共生的矛盾,注定无法消解。虽然征服者在建立帝国后可能不再以掠夺为事,而是试图努力经略既有版图,甚至对被征服地区上层采取怀柔政策,但都无济于事。波斯大军进攻希腊时号称二百万大军,但军队成分极为复杂,来源于境内各族,说的语言就有几十种,结果难以号令,人心不齐,终被希腊人战败。罗马帝国实行行省罗马化,企图实现境内各征服区对罗马的政治认同;将基督教定为国教,企图达到文化上的统一,但都没能挽救帝国分裂和衰亡的命运。对被征服地区的怀柔其实也难以达到适度,过于放手则易于造成各地离心倾向,聚集分裂势力。安息帝国在中心区周围让当地上层继续统治,只要认可中央权威并缴纳税赋即可,结果萨珊波斯逐渐羽翼丰满,最后取安息而代之。即使从中央派出代表镇守各地,这些人员也容易据地方而坐大,形成割据势力乃至独立王国。阿拉伯帝国从盛期起就开始分裂,肇事者正是那些中央派出的官员或将军的割据自立。蒙古帝国版图过于广大,由皇家子孙们分领治理,裂分成四大汗国以及元朝,结果它们要么国运短促,要么与当地社会激烈冲突,要么未实现有效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