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贪污土劣的真假观

西洋社会，只有官民两层关系。中国社会，却在官民之间，多了一层士绅。士的产生，在二三千年以来，乃是农工商兵以外的一种人。士是民众的优秀者，也是民众的剥削者。优秀是指有知识说，剥削系指不生产说。士在乡间，便是绅，钻进了政府，便是官。士本是没有职业的，而常以绅或官为职业。这里只好这样的分析。至于士的产生原因及其对于社会发生的种种影响，皆待别论。我为什么在本文中提到士呢？因为士又摇身一变而为绅为官，牵连到今日的贪污土劣问题。

官不都是贪污，但有贪污。绅不都是土劣，但有的是土劣。一个士，可以为绅，可以为官。故一个士，可以变成贪污，也可以变成土劣。士之存在于中国现阶段中，乃一现实问题。尽管咀咒他，尽管憎厌他，可是不可能马上把士的阶层完全消灭。士是人，人便有人权。不能因为他是士，就取消他的人权。故现今对于士之否认，是没有用的，是一个空想。必须等待社会演进到士在新社会制度上无法存在时，士的消灭，自然水到渠成。

贪污土劣，当然不是士固有的罪恶。士或官而贪污，士或为绅而土劣，乃是士变成官或绅以后自己造成的罪恶。故我们今日要打倒贪污土劣，而怎能说打倒一切士，我们可憎恨贪污土劣，而怎能说憎恨一切士，这是泛论。

赣南向来是绅士多绅权大的地方。绅士多，便良莠不齐。绅权大，便流弊百出。蒋君是一个青年政人，当然看不惯那班带有封建气味的绅士。说他们对于蒋君，只慑于他的高贵身份和革命口号，全不了解他青年的精神和崭新的作风，因之双方疏远。蒋君本是一个肯深入民间的长官，他口口声声是爱民。每次开会或下乡时，他常会很自然的唤老百姓为“老表”“表嫂”。绅士何尝不是民众，其实他也不会公开的把绅士划在民众以外呢。绅士们没有受到特殊身份的优待，心中有点纳闷，也是人情之常。此种情况之下，无形中不免发生一些阴影。阴影经光明一照，也就没有什么。这问题，原不用多讨论，这是一切事实。

我想说的只有几句话：一个士人做了绅，便喜欢骂官，似乎贪污就是官的别号。一个士人做了官，便喜欢骂绅。似乎土劣就是绅的别号。这是中国人笼统心理的通病。我们平心而论，官不尽是贪污，绅不尽是土劣。孔子云：“不逆诈，不亿不信。”逆与亿，是最害事的，贪污土劣，有真有假，官绅两方，都应公正辨别。

官的在期有限，十年二十年终有走的一天。绅是生于斯，长于斯，与地方有长久关系。现在的地方政治，以地方自治为根本，故现代一个贤达的地方官，当以扶植自治为其最有价值的工作。谁都知道，自治决不可以落在土劣之列，应使善良民众共谋健全的自治。新赣南的自治空气还淡薄。我听到赣南人说：“一个乡中心小学，一个县立中学，总算是属于地方自治事业之一部分。现在就是这类事业，也不肯交给地方人，其他可知。”这些话，自是片面的感想，不过政府亦不宜完全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