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是一重世界,从其他世界里被营造分隔出来,而这里边又有各各不同的境界,其中一个就是在小水域里钓大鱼,空间逼仄,水又浅,鱼和渔夫双双施展不开,而溪边垂柳也都与渔夫作对。
我收了钓竿,把捕到的“东溪鲑”在水里过过清,一条条在篓子里排好,中间夹了一层层野草和薄荷属绿叶,这样比大食盘底部画的鲑鱼图还要好看。过后,我准备捕大家伙了,换上一个8 磅重的试验钩头和一个6 号蝇饵。
我给钓线的前30 英尺上蜡,生怕水浸过之后钓线不再浮动,最后看了一眼薄荷叶簇拥的10 英寸东溪鲑,盖上鱼篓,就此告别小鱼。
有个巨大的阴影正从水草场那边向我浮来,后面拖着一大团云。鹿角峡谷深削壁立,狭得像一线天,一块或一块半黑云即可成为全部的天空。这一块半黑云可顷刻化作蓝天白日,要不就是更加险恶的乌云。在峡谷底部,无法判断天气的变化,反正我的感觉是见不到阳光。
蓦地,那么多鱼齐齐蹦跳,那情状就像第一阵超大雨点已经降临。凡是鱼儿如此蹦跳,准是要变天了。
在那一刻,世界的全部惟余鹿角峡谷、一种神话般的大褐鲑、天气和我。而我之存在,也完全在于我想到了鹿角峡谷,想到了天气和一种神话般的鱼,后者可能是只存在于我想像中的小玩意儿。
鹿角峡谷看上去名副其实——地球上的一条狭缝,标志着落基山脉的尽头以及大平原的起点。巍峨群岫由几乎最后几簇山松作背景,显出黑压压的威势。山的东坡染上深棕和黄色,那是大草原蒿草带开始的地方。偶尔,还可见几个黑点,那是松树散布,最后回望之处。神话般的褐鲑和峡谷在我思想中和谐并存。这种鲑鱼可以是实有的,而且伸手便可捕来。它长一个黑背,两侧呈黄色和棕色,体上带黑点,周身最后围一圈白边。鹿角峡谷和褐鲑一样,因为有其丑恶之处,方显其美。
我在水里走过150 或200 码的距离,那些小小溪鱼还在雨点般蹦跳,最后到达景色秀丽的一泓水面,这儿再也没有欢蹦乱跳的鱼。钓位的源头处,水被一块嶙峋巨石分隔,打着漩涡往回深流并沉积,最后在柳树下方浅浅停滞。我认定,在水势这么迷人的地方,不是因为水中无鱼才不见鱼儿蹦跳,而是因为那儿肯定有一条大鱼,它如此之大,就像顶着“王者角冠”的公鹿一般,在发情期把所有其他的雄鹿都赶跑了。
一般说来,溪流钓鱼总是由下而上较好,这样,你下一步准备续钓的水才不会被泥土所污。我在岸上后退到水下的鱼看不见我的地方,走到钓位地势较低的一端,然后出手首次抛 掷。这时,我对自己关于公鹿的理论已失去信心,心想,了不起再在浅水里捕它几条小溪鱼也罢。我不动声色,朝上游水深处移动,那儿正是开始长柳树的地方,会有虫子从树上掉进水里。
鲑鱼游来咬饵继而发现情况有异,那样的话,总有鱼腹在水中一闪而过。这时却什么也没见。我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往水里扔过炸药,鱼儿全部肚皮朝上,死了个精光,连同我那公鹿理论,一古脑儿炸上了天。这一带水里如果有一条鱼,那么供它藏身的只有一个地方了——如果它不在开阔的水面,如果它不在柳树的边沿逡巡,那就只能在柳树下方。我可不愿往矮脚柳丛中抛掷钓线。
多年前,当我在林务局工作的某个夏末,有次同保罗一起钓鱼。因为钓技荒疏,我特别留意,一直在开阔水面作业。保罗看着我在一个柳树底下的钓位投竿,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说:
“哥,你可不能在个浴缸里钓鲑鱼。
“你喜欢在阳光充足的宽阔水面钓鱼,那是因为你是苏格兰人,生怕抛掷钓线到矮树丛中而浪费一个蝇饵。
“可是鱼才不洗日光浴呢。它们藏身在矮树丛下面,那儿既凉快又安全,不会被你这样的渔夫钓到。”
我只能自我辩解,叵料反而证明他指责有理:“我只有被矮树丛缠绕时才丢失蝇饵嘛。”
“你到底在乎什么?”他问。“蝇饵又不要咱们付钱。乔治一直自愿给咱们扎蝇饵。没人,”他说,“可以钓上一整天鱼,而不把一两个蝇饵留在矮树上的。你要是不敢到有鱼的地方去,那你就钓不着鱼。
“把钓竿给我。”他说。我想他把我的钓竿取去,是为了让我信服,矮树丛投钓并非一定得用他的那支钓竿。就这样,我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钓竿一样可以用来投往矮树丛。可实际上我始终不曾掌握这样的投竿法,原因是我依然舍不得那些我不用付钱的蝇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