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彩书摘 02

一江流过水悠悠 作者:(美)诺曼·麦克林恩


此刻我没别的选择了,惟有往柳树中间抛掷,这样,我才能弄明白为什么方才鱼儿在我身边的水里乱跳,这儿却一无动静。我定要弄个水落石出,不求甚解的人就别用蝇饵投钓。

这种抛掷法已多时不用,所以我决定稍稍预习一下,便往下游方向对准矮树丛试抛了几次。接着,我悄没声儿往上游方向柳树最密集之处移动,一边注意自己的双脚,别让石头碰石头发出声响。

这一抛越过头顶,既高远又柔顺就势,跟使用蛮力利用风势恰恰相反。我好不激动,可还是让手臂执定不动,随时听我指挥。钓线前伸时,我不但不加力,而是由它自然浮伸向前,直到我眼中或头脑里或手臂上或随便哪个部位的竖直潜望镜告诉我,那蝇饵已到达最近那几棵柳树的边沿。接着,我用控制手法,使钓线在蝇饵着水前,开始笔直下降了10 或15 英尺。你尽可判断,这样的抛掷是否完美,如有必要,当然仍可作出微调。这一抛,其势轻缓犹如从火炉烟囱飘起的灰烬落地。生活中寂寞无声的快事之一,莫过于你让自己的元神站到一边去旁观,看你如何不声不响地做成一件杰作,即便这作品只是一点漂浮的灰烬。

钩头停留在矮树丛的最低枝头上,蝇饵在它微型的摆动装置上旋至离水面三四或是五六英寸的位置。要做完整个抛掷动作,下一步我得用钓竿去抖动钓线。这样,只要线未被矮树纠绕,蝇饵就应沉下水去。也许因为我做完了这个动作,也许是鱼咬饵时蹭地蹦出了水面,高高跃起在矮树之上,反正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一棵树上与鱼角力。

印第安人过去常用柳树的红枝条编织篮子,所以枝条不是那么容易断裂的。现在就看是鱼还是渔夫得胜了。

钓大鱼的人在大鱼咬饵后的一霎间,都会经历某种奇特、超脱,甚至带点幽默意味的体验。在钓大鱼的渔夫手臂、肩胛或头脑里,有一杆秤,那鱼掠空而过时,不论钓鱼人这会儿血压多少,都会镇静地给它过一下秤。这会儿他该做的其他事情正多,双手和双臂都用上还嫌不够,可是对鱼的重量,他得设法大致算准,这样真正捕到时,才不致失望。我对自己说:“这杂种足有七八磅重吧。”这么衡量当然还得除去矮树丛那部分的份量。

空中,柳树的枯叶和绿色小浆果乱飞,幸好枝条没有断裂。这大褐鲑蹦上矮树丛时,每经一根枝条,就把它打成一个结。整个树丛经过这一番折腾,像是被编织成了一个柳条篮子,有方结、单套结和成双的半结。

生死之间毕竟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丢了一条到手的大鱼,无异于身心双双突然见鬼。捕大鱼的时候,这一刻,世界以鱼为核心,下一刻可能变成一片空白。鱼不见了,你自己也不复存在,周围惟余那4.5 盎司的钓竿,竿上绕了一段钓线和半透明的肠线,线端接上瑞典钢制成的小小弯曲钩头,再接上鸡脖子部位的小半根茸毛。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朝哪里遁去的。在我想来,鱼可能腾到树丛顶上,然后直上重霄去也。

我趟水来到矮树丛,想找到鱼儿有无留下真实的痕迹。四下有些串联一起的渔具,我的双手抖得厉害,解不开已经跟树枝纠绕在一起的复杂结头。

就连摩西看到树丛着火[详见圣经中摩西和燃烧的树丛的故事]也不会比我颤抖得更厉害了。最后,我只把钓线从钩头解下收回,其余的一片狼藉就让它留在柳树从中吧。

诗人说到“瞬间”[原文spots of time(也有人译作“点点光阴”的),华兹华斯用语,指留下永久记忆的时刻。详见《序曲》]。可惟有渔夫才真正品尝过永恒浓缩到瞬间的滋味。瞬间是怎么回事,谁都说不好。瞬间其实就是整个世界只剩下一条鱼,而这鱼儿又突然不见。我会永远记住这狗杂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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