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江流过水悠悠》 09

一江流过水悠悠 作者:(美)诺曼·麦克林恩


根据警官所述,保罗和他的女朋友进了瓦伊斯餐厅去吃份三明治。餐厅的夜宵生意特别红火,因为店堂后面设有双人座,你带上你的女人可在这儿入座并拉上帷幕。“那女人,”警官说,“是个有一半印第安血统的姑娘。你应该认识的。”他补充说,像是认准了我是知情人。

听上去,保罗和他的女友当时正在找个没人的双人座,走过一处时,有个男子从帷幕后边伸出头来,怪叫一声“哇嚯”。保罗一拳上去,顿时打落对方两颗牙齿,那人的身体弹回去撞倒餐桌,破碎的餐盘把那人和他的女友都割伤了。警官说:“那人对我说:‘耶稣啊,我只是想说,找个印第安人约会够好玩的。开个玩笑而已。’”

我对警官说:“一点也不好玩。”警官认同:“不,真没什么好玩的。可你兄弟要把这件事了结,得花很多钱和时间。真正不好玩的是,他在温泉城的赌场欠了钱。你难道不能帮他把事情摆平了?”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对警官实话实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警官也实话实说。那年头做值班警察的还都是些爱尔兰人。“我有个弟弟,”他说,“好小伙一个。就是老惹事。我们叫‘不肖黑皮爱尔兰’的那种。”

“你是怎么帮他的?”我问。沉吟许久之后,他说:“我带他钓鱼去。”

“要是那也没有用呢?”我问。

“还是去看看你兄弟吧。”他回答说。

为了看清一个真实的他,我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脑海浮上穿连裤工装的妇人惊诧地望着他作“影子抛掷”时的印象。然后,我推开门,走进他们抓来醉鬼往里一扔的屋子。要到醉汉能笔直走过地板上的一道坼隙,这儿才能放人。“那女人跟他在一起。”警官说。

他站在窗前,但不可能是在往外张望,因为铁窗蒙着厚厚一层挡布。他也不可能看见了我,因为他正用那只抛掷钓线的大号手遮着脸。若不是一直对他那只手抱有专注温情,事后我可能还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见了他。

女友坐在他脚边的地板上。她那黑发乌油油的,我所中意的一种女人就是她这样的。她母亲是北方印第安人沙依安部落一员,因此当那乌亮头发一闪出光,女人的模样确很俊俏。从侧面看去,她更像阿尔冈昆和罗马人,而非蒙古人种,颇有巾帼豪迈之风,特别是在几杯下肚之后。至少,她的曾祖母一代是北方沙依安,曾同达科他的苏人一起,消灭卡斯特将军和第七骑兵军团。[详见1876年的小盘羊河之役]当时,在小盘羊河扎营的是沙依安人,对面就是将被他们世代纪念的小山包[指卡斯特率领骑兵最后被歼处]。战事一结束,率先打扫战场的就有沙依安妇女。她的先祖中至少有一个,曾在黄昏时分兴高采烈地割去第七军团骑兵的睾丸,而这酷刑是在人死之前施行的。

瓦伊斯餐厅里那个探出头来怪叫“哇嚯”的白脸鬼子,只丢了两颗牙,还算他走运。

跟她一起走在街上时,连我也避免不了被她惹的祸牵连进去。星期六晚上,她喜欢一手挽保罗,一手挽我,走在“最后一丝希望的矿渠”大街上,挤得行人纷纷靠边避让。要是有人不肯让出人行道,她就把保罗或我猛地朝对方身上推过去。周末夜晚,在“最后一丝希望的矿渠”大街,你不用推人到阴沟,就足以引发斗殴了。可如果请她出游的人,没有因为她而跟人大打出手,她就老觉得这个夜晚过得没劲,说我们都不在乎她。

每当她黑发可鉴之时,惹祸再多似乎也值,而且她还是我见过的最为婀娜多姿的舞娘之一。她使舞伴觉得,自己的舞步马上就会跟不上对方,如果不是已经落后的话。

那是种奇妙灵动和自惭形秽兼而有之的感觉,你搂着的舞伴像是要把你从地球上连根拔起,你怎么也跟不上她的节奏。

我叫她莫- 娜- 瑟- 塔,那是沙依安“小石”酋长娇女的名字。起初,她并不特别喜欢这名字,虽然名字的意思是“春天荣发的嫩草”,然而听我说过传闻莫- 娜- 瑟- 塔跟乔治·阿莫斯特朗·卡斯特将军生过一个私生子之后,她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这会儿俯身看着她,我只见到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和地板上伸展的双腿。头发失了光泽,我也不曾见过那双腿就这么静止岔开在地板上。知道我来看她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可修长的腿发软,丝袜又滑落,所以还是回到地板上保持原来的姿势,露出了袜子的顶部和吊袜带。

两人身体发出的怪味比看守所的空气还要难闻。那种怪味跟醉鬼的身份倒很相符。人体受冻又灌了一肚子酒时所分泌的东西,注满了两人的胃;身体还隐有知觉,明白出了什么事情,还希望明天不再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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