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最后一个下火车的。沿月台走来时,试图装出他认为一个国际网球杯赛选手应有的作派。他身穿法兰绒白裤,套了两件运动衫。无疑,在蒙大拿狼溪站以如此打扮,走下北部大铁路客车的乘客,他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那时候摆酷的人都穿红、白、蓝三色网球衫。他呢,在红、白、蓝三色高领套衫外面再穿一件红、白、蓝三色的V 字领。当他认出我们几个亲属时,方意识到自己不是网球大师比尔·泰登或文坛巨匠F.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这才放下箱子,叫了声“喔!”看到我也在场,他未吱声。过后,他把脸侧过去,等着别人吻他。女眷轮流亲他之时,我仔细瞧了瞧搁在他那双精致的香槟皮鞋旁的箱子。草编的两侧已破损开裂,一个锁已然无法摁下。拎环手柄中间,有字母F.M.,那是他母亲出嫁前名字的缩写。母亲见到这箱子便哭了。
就这样,他带着离开蒙大拿时的几乎全部行藏回家来了,母亲的箱子仍在,还有他把自己视作戴维斯杯网球运动员的错觉,须知此项杯赛发轫于狼溪时,你要是跳过网去,准会踩上仙人掌。
等到那晚八点半或九点模样,他缩着身子试图乘人不注意时钻出门去,谁知道给弗罗伦丝和杰西候个正着。我妻子说话不善拐弯,所以为免开她的尊口,我站起来陪着他同去黑杰克酒吧,一个虽然很少但偶尔仍被人叫作酒肆的去处。
黑杰克是个卸去了轮子的货车车厢,在横跨小刺梨河的桥那一头,桥堍的沙砾地上。闷子车厢的外壁上有北部大铁路的标徽,一头山羊正透过白胡子瞪眼看漆成红色的世界。能把世界一眼望到底的山羊仅此一头,它通常所见的就是一瓶贴了“3-7-77”标签的酒吧威士忌。这数字是私刑治安队[当指19世纪60年代蒙大拿法外维权的民众团体,行动时多戴猿猴面具]用针缀在被他们绞死的剪径贼身上的,标明的也许是死鬼们坟墓的尺寸。(人说数字表示墓宽3 英尺,长7 英尺,深77 英寸。)改装的吧台是根一劈为二的圆木,这个用斧子的人手脚笨拙,也许是黑杰克本人吧。幸好酒客们的胳膊肘摩擦再三,把圆木弄得油光锃亮的。黑杰克长得矮小,患有颤抖病,从不远离油污圆木后面搁着的左轮手枪和包了皮的大铁棒。这人牙齿都坏了,可能是狂饮本店威士忌的后果。这酒是由此往北的羊沟某处酿造的。
吧台前的凳子由杂货店运货的板条箱改制而成。当尼尔和我进去时,两只板条箱已有人占了,都是北部大铁路那山羊熟悉的老主顾。第一个名叫“满弓”。这儿一度是印第安人的地盘,谁要信口胡吹自己狩猎和枪战的斩获,都被称作“拉满弓”。
不过我见过此人开枪,因而从不认为他关于善使枪支的话是什么夸夸其谈。我见过他的一个朋友往空中抛出五片阿司匹林,接着便是听上去像单次击发的连续五枪,药片顿时化作五朵盛开的小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