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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霜知道，偷看私人信件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可是那封推荐信曾和自己息息相关。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打开了信。“聪明是聪明，很多时候自以为是。自信是自信，但是不喜欢接受团队的意见。对社会有独特的见解，但也有诸多不满……”何霜没有读完，手抖得拿不住信，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了。在她的意识中，德拉就算不把她吹得天花乱坠，也会如实写出她工作的敬业、认真、诚实。何霜感到喉咙处似乎正有一股腥咸的暗流奔涌而来。她突然冷笑一声，“她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我还犯得着为她吐血吗？”

站在另一个角度回看走过的风景，何霜越发感激托尼，面对这封“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推荐信，托尼依然收留了自己。何霜想不透里面的千山万水，云雾缭绕，她也没有时间去想，她知道自己应该珍惜和感恩，应该更努力地工作。

何霜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叶梅对何霜说：“德拉太毒了，她已经被嫉妒的火烧得变了形。”秦桑说：“德拉自己也梦想华尔街，只可惜没有何霜的才学，更没有何霜在华尔街的关系。她因为嫉妒而生恨，想毁掉何霜的机会，这样的女人真可怕。”叶梅说：“这样的女人我在中国就见识过了。那年我还在上海读GRE，听班上的一个女生说，她的朋友偷看了她的电子邮件，嫉妒她拿了全奖，居然以她的名义写信告诉学校，她不需要这份奖学金，因为她找到了更好的学校。”

许多年后，何霜在飞机场巧遇过去公司的同事，不觉间提及德拉。同事告诉她，德拉因病早就辞职了。至于什么病，同事也不清楚。精神上的病还是生理上的病？何霜不清楚，只是一个人在飞机上感慨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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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对何霜说：“这样看来，托尼是你职业生涯的贵人，面对两面三刀的推荐信依然坚定不移地把你招至麾下。”叶梅摇摇头说：“最大的贵人是刘天王，没有天王在后面顶着，我敢赌托尼绝对不会要何霜，因为托尼对刘天王的信任大大超过了那封不阴不阳的推荐信。”秦桑说：“何霜，我想去见见你的那位大贵人。”何霜笑道：“没问题，我会安排的。”叶梅在一旁说：“还有苏灵，她也是个大好人，我原以为这样的人全都灭绝了。”何霜告诉叶梅和秦桑，她后来同苏灵疏远了，因为苏灵是个包打听，她有着常人没有的热情好客，也有常人没有的热爱隐私。

何霜刚住在刘天王家的时候，因为发自肺腑的感激和信任，便同苏灵掏心窝子，告诉她自己在国内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还有失去的那个孩子。没有两天，苏灵便邀请了一帮教会的姐妹来家里，不仅要为何霜祈祷，还要为那个可怜的孩子祈祷。这么多年过去了，何霜提起这件事依然气得眼睛发绿，她对叶梅和秦桑说：“那是我心头最深的痛，当年我对你们都没说过，因为感恩，一时冲动告诉了苏灵，她竟然这样公开我的隐私，还让我感激她的好心。我当时的感觉好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还要跟着这群人裸奔，还要感谢这群人的友谊和爱心。”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座城，城内的万紫千红也好，断壁残垣也好，有时候并不想与人分享。何霜说，当初住在刘天王家就是个错误，当她醒悟的时候立刻搬走了，虽然受了伤，但是避免了今后更大的伤害，但天王夫妇的恩情，她会终身铭记。秦桑叹道：“朋友之间还是有点距离好，彼此间知道得太多很容易生矛盾，矛盾多了，朋友也成了敌人。”叶梅笑道：“我当时听着就觉得奇怪，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女人，给你白吃白住。”何霜立刻说：“我一个有工作的人好意思白吃白住吗？她说不收钱，我一个月给她一千五百美元。”秦桑说：“这个价格也不低了，你出去跟人合租，可以省多少烦恼。”

烦恼哪儿都有。何霜当时遭遇的烦恼不仅有工作中的压力，更有良心的不安，灵魂的挣扎。何霜的工作是同各类金融报表打交道，当她看见公司的财务报表其核心利润在某个季度一口气肥成了胖子，眼睛顿时瞪成了牛眼——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她的分析报告写不下去。托尼一脸的自然，轻松笑道：“公司把曼哈顿的一栋大楼卖了。”卖楼的一亿美元摇身一变成了利润，写进了金融报表。何霜认真地说：“这不符合GAAP(美国通用会计准则)。”托尼依然在笑：“你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差别是什么吗？那就是经验，你说它不符合GAAP，但我说它没有违背GAAP。”何霜沉默了，她心里明镜似的。公司的报表虽然没有违背GAAP，或者说跟GAAP打了个擦边球，但是这个不大不小的花动作肯定会引发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警惕，公司的行为必将给将来的投资审核埋下隐患，一个个地雷随时会轰然爆炸，爆炸之后便是哭喊遍野，满目疮痍。谁去负责，谁去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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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所有的眼睛里全是美元，没有人理会何霜的未雨绸缪。何霜眼睁睁地看着公司肆无忌惮地捧起虚胖的数据大吹大擂，公司总裁大言不惭地对媒体说：“房地产的投资贸易所得可以算作企业的赢利。”

多年后，何霜对叶梅和秦桑说：“尽管公司的行为没有犯规，但还是欺骗了投资者，谎言终究是谎言，一个企业没有了诚信，还能给客户提供透明的环境吗？再说了，不是每个投资者都是傻瓜。”叶梅叹道：“我早就知道，华尔街不仅贪婪成性，而且谎话连篇。”何霜说：“我当时就有预感，公司迟早要出事，后来读The Wall Street Journal(《华尔街日报》)才知道，花旗银行和IBM也搞过类似的小动作。”秦桑一听便说：“你看看，赫赫有名的大企业都要钱不要脸，都不能洁身自好，那些刚上市的小公司还不知道怎么浑水摸鱼呢。难怪SEC忙着打假，现在的企业谁不想赚钱，想钱都想疯了，乔装打扮的数据满天飞，SEC的打假依然是任重道远呀。”

叶梅说：“我能体会到你当时的烦恼。你的烦恼是因为你心地纯良，不想当企业作假的帮凶。”何霜叹道：“那时候真是烦恼重重，压力重重，还有苏灵天天在你身边晃来晃去，说来说去。”叶梅心直口快， “你是有工作的人，怎么不快点离开那个好奇婆娘，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何霜说：“我那时候除了工作和睡觉，第三件事就是找房子。”秦桑说：“我只是觉得奇怪，刘天王那么高的水准，怎么找了个家庭妇女？”何霜忙说：“人家不是家庭妇女，在国内当过妇科医生，在美国拿了生物硕士。你们不知道，我虽然现在同她保持距离，但心里还是敬佩她。几年前，曼哈顿中国城有个偷渡的小姑娘，被人骗财骗身，还宫外孕，因为身份问题，同伴不敢把她送进医院。苏灵知道后自告奋勇跑去急救，救了她一命，当时刘天王都吓死了。在美国，没有医生执照却敢给人做手术，被人告发了是要坐牢的；在手术中出了人命，也是要坐牢的。看来上天还是善待好人的。”秦桑叹道：“苏灵这样的人，是神，是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神。”何霜点头笑道：“与我心有戚戚焉。”何霜住在苏灵家的时候，苏灵总是关心她的私人生活，时不时的还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她常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何霜：“你第一次婚姻失败败在年轻不懂事，第二次不能再错了，再错了，痛苦终生的果子没人帮你吃得下。”秦桑听了直摇脑袋，“这样的关心我宁可不要，这样的朋友根本不敢和她接近，虽然我知道她是个好人。”叶梅也点头附和道：“交这样的朋友真是可怕，天天都睁大了眼睛观察你的来去行踪，我宁可不吃她做的可口饭菜，也要搬家离她远远的。”

何霜慢慢地说，搬家后的第三个月，她生命中的桃花开放了，开放在曼哈顿的春末夏初。但是说到这里，何霜的眼睛却红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经不在人间了，他的身后是“9·11”凄厉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