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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霜回了MGS投行，一堆事情立刻铺天盖地对接扑过来，报告、会议、处理电话留言，办公桌上的材料和信件堆积如山。

等何霜差不多可以缓口气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这些天没有看见大卫的影子。何霜抬眼看见海伦悄悄地向自己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道：“他们炒了大卫。” 

“什么？”何霜惊得眼睛发绿。

何霜后来才知道，大卫在日本的圈钱行动失败了。他在中国首战落败，如果攻下日本这个山头也算是戴罪立功，可以东山再起。只可惜又一次满身疲惫地灰溜溜地回到美国。老板火了，谁愿意付这么高的薪水让他浪费时间？MGS投行不想再给他机会了，还没熬到年底的考核老板就让他卷铺盖走人了。

其实这不能全怪大卫，只怪大卫没赶上个好时候。纵然他会说日语，纵然他是华尔街投行的精英，但自从九十年代末期东亚金融危机爆发，日元一路贬值，连日本四大证券公司之一的山一证券也没有冲出危机的困境而宣告破产。日本社会动荡，企业接连倒闭，那是一场空前严重的金融灾难，人们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大卫一样都没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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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吃过苦头，日本银行小心翼翼，对金融衍生市场的发展特别谨慎。大卫在出征日本前也做过市场调查，发现日本在当年只购买了140 亿美元美国次贷。在主要经济国家中是买的最少的，所以MGS投行对大卫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利用其自身优势开拓日本市场，为MGS打下一片江山。

大卫到了东京，日本同行给予很高的接待，曼妙的寿司和生鱼片如精巧的艺术品，给人风情万种的喜悦。放进嘴里慢慢品尝，美到极致的鲜味可以把舌头融化。大卫赞道：“美国没有这样的味道。”

对于大卫所推销的金融衍生品，日本银行家听得认真、专注，视之为华尔街的最新金融技术。他们把大卫推崇为师长，朝他鞠躬，请他为银行的中层管理者上课。站在讲台上，大卫的感觉特别好，更让他得意自豪的是，银行总裁也坐在后面听课，规规矩矩像个用功的小学生。大卫的讲课是日语和英语相结合，这让他的授课得到特别的欢迎和追捧。他踌躇满志，带着无比自豪的心情汇报给老板，没料到上面对他的报告并不感兴趣，没给多少笑脸——因为缺乏实质性的进展，投行的老总们看不到金子银子闪烁的光芒，美元滚滚而来的希望。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对何霜来自中国的报告却是眉开眼笑。首先何霜搞定了几十亿的大合同，几乎不用讨价还价，带去的三个备用方案都没用上。至于用什么方式搞定，他们不管，他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你把河水一样的美元引过来。当他们得知那个五百亿元的高铁工程，虽然还没有浮出水面，但已经让他们心花怒放、载歌载舞了。于是亨特大张旗鼓地支持何霜去参加老总们的私人宴会，结识各路人物，支持她陪太太姨太太们聊天、打牌、喝茶。今天的信息就是明天的金子。亨特还特别嘱咐何霜讨好紫心，“一定要讨好她，让她成为你的朋友，她提出来的要求，要当任务完成好。”

每次何霜想起亨特的这番话就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了，已经是一个认钱不认人的小人。紫心把她当朋友，那么多的秘密都告诉她，要是紫心知道自己是个金融特工，接近她不过为了利用她，紫心会是多么地伤心、失望，甚至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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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大卫办公室的时候，何霜看见桌子和柜子都半空着，他和未婚妻的照片，那对在阳光下灿烂微笑的亲密爱人已经不见了。四五台电脑在那里冷漠地反射着窗外的云光，它们不用担心谁是它们的下一个主人。何霜忽然生出“人去楼空”的惶恐和虚无，那种万境归空的凄凉。她知道未来的某个时候，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带着梦想奋斗了一场，被人一脚踢远，事前连声招呼也不跟你打。

她后悔没有同大卫保持私人联系，平时都是用投行内部的电邮和电话。何霜看见一个工人正在喷门口的字牌，字牌上“大卫”（David Suzuki）的名字已经模糊了，新的名字很快就会填上去。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人，有的是智慧聪明的大脑，精力充沛的身体。无论是谁，都有被替换的一天。现在把人家换掉的人，总有一天会被更厉害的人换掉，以一种更悲惨的形式结束。最无情最残忍的就是时光的刀。

心里挂念着大卫，何霜连午餐也吃不舒坦。艾琳端着一盘沙拉主动走过来同何霜打招呼，何霜也主动对艾琳笑了笑。有一段时间没见艾琳了，艾琳比过去友好和善了许多，不知是“远香近臭”的道理，还是看到何霜的地位在公司蒸蒸日上。艾琳说：“真羡慕你会中文，如今中国越来越强大，业务往来越来越密集，好多人都在说，跟中国人做生意很爽快。”何霜笑道：“爽快后面也有苦啊。”艾琳哼道：“哪样事情不苦，如果你想收获，能抓住一个吃苦的机会，也会得到一个挖金子的机会。”何霜摇头苦笑道：“大卫挖了金子吗？” “哦，大卫。”艾琳笑了笑说，“都在传他被炒了，他其实是主动辞职的。”

大卫从日本回来后，突然发现自己有授业解惑的才能，于是大卫决定辞职，回学校攻读博士，等博士毕业后便有资格当大学教授。华尔街虽然金子多，但他更喜欢大学明朗清新的环境。

何霜半信半疑，如果大卫真的决定辞职读博，肯定会喜笑颜开，跟熟识的同事一一打过招呼，同事们也会凑份子邀约着请他出去吃饭喝酒。职场经验，“不辞而别”大都是含怨带恨。何霜想，可能是上面为了安定人心，故意编出“辞职读博”的故事。

大卫的椅子上已经坐了新人，新人很快也会成为旧人。何霜偶尔还是会想起大卫，她刚进MGS的时候被托尼折磨得死去活来，又不能发泄。吃饭的时候碰上大卫，何霜会和大卫说汉语，汉语把他们的距离拉近。大卫总是鼓励何霜：“咬咬牙，游过这条河，你就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色了。”最艰难的时候，有人和你说一两句鼓励的话总是分外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