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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进MGS的时间比何霜长，那时候他从事金融咨询工作——给那些经营不善，想卖掉自己的企业提供财经策略方面的指导。“我不过就是一个化妆师。”大卫对何霜说过这样的话。

MGS常常以低价收购经营不善的公司，然后将它们乔装打扮一番——主要是在资料上涂脂抹粉，加一些漂亮新颖的图表，再造一些深奥的分析和复杂数据，让客户们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摇，心旌荡漾，还真把它当成了宝贝。于是在竞标的时候，你追我赶，纷纷报出最高的投标数。何霜后来也干过这种工作，知道怎样描眉毛、画眼睛、贴假眼睫毛才能达到最好的现场效果。刚做的时候，何霜还感觉到良心不安，日子一久也就习惯成自然了。正如一些医学院的学生最初看见流血自己就先晕了，后来就从容不迫，看流血如同看流水。

公司见何霜的“化妆技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又把她派去搞偷梁换柱的 勾当——本来贱买来的一家公司是机械设备公司，MGS投行却要把它包装出广告媒体的样子，卖出去才能赚大钱。怎样包装呢？因为这家公司制造的机械设备都是娱乐媒体类的机械设备，就在宣传册子上下工夫吧，粉的说成是红的，紫的说成是黑的，半圆的就把它拉成圆的。

忙的时候，何霜觉得还好点，因为累得像条狗，一上床就睡死，梦都没有做一个，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但是稍稍闲下来，一个声音总是不停地问自己：“这些年你在华尔街都干了什么？”是啊，这些年她都干了什么？涂脂抹粉、偷梁换柱、还当过商业间谍，哪样本质上不是损人利己的事情。

何霜一直在忙着黄海集团的上市准备工作。按照协议书，黄海集团在海外上市将采用“海外红筹”的方式进行，MGS投行将协助黄海集团重组一个海外控股公司，控股公司设在美属的维吉群岛（Virgin Islands）。按照当地法律，在维吉群岛的任何公司都将享受税收豁免的优待，这样操作下来，更容易被国际投资人和美国监管机构接受。对于投资人而言，如果上市公司受美国法律制度下的司法管辖，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对黄海集团的融资有好处。海外重组计划初步定在一年之内，黄海集团的部分股权或资产将分批转移到海外控股公司，这个新组合的海外控股公司将代表黄海集团在海外上市。另外，黄海集团下属的一家能源公司将以“海外发行”的方式上市，也就是说，通过MGS的运行操作直接IPO上市，直接上纽约证券交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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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时王总就跟何霜谈过，红筹上市应该比境外发行上市要方便得多。最重要的一点，红筹上市在国内审批程序简单，时间上能够控制。但是境外发行上市就控制不了，因为境外发行上市必须通过中国证监会的批准，拖的时间太长。何霜心明眼亮，黄海集团阔首挺胸，要以两种方式同时开赴海外市场。相对于通过纽约证券交易所发行股票，红筹上市更好操作一些，因为红筹上市的主体是海外控股公司。难怪这么多国企选择在加勒比海的岛上开公司，因为那里与美国商法同源。

通过与王总和林聪的交谈，何霜深入领会了“红筹上市”的深刻涵义。这些年，凡是有点实力的中国企业都想在境外建一个海外控股公司（也称离岸公司）登陆海外股市。其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在加勒比海的英属或美属群岛上，注册一个空壳公司，注册资本只需要五千到一万美元，再把境内雄厚的股权或资产以打针的方式注射进这个“空壳”，于是空壳就被养得油光水亮了。再过些日子， “空壳”就能上场表演了——申请在美国、香港、新加坡等地海外上市，这就是所谓的“红筹通道”。“红筹上市”几乎没有什么法律风险，是风险资本的三种退出渠道(IPO、股权转让、破产清算)中获利最高的一种，是企业发财致富的快速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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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霜心头明镜似的，“空壳上市”无疑是把国企摇身一变变成了外资企业，国企老总们以一种看似合理合法的手段把国有资产光明正大地转移到海外，最终造成国家财富和税收的大量流失。

何霜想，如果自己现在在国内工作，一定会上书指出“空壳上市”的种种弊端：国有资本的巨额流失，而政府金融部门无法监控，如此美妙轻松的致富捷径，必然导致官员的腐败和贪婪，助长他们对国有资产的无限侵吞。这样的金融体系安全吗？只可惜的是，她的半条命已经卖给了华尔街。

纽约的天空一直在下雨，忧郁的城市变得更加烦躁，人的心情也不好，萧瑟、凄寒、说不出的悲情，喘不过气的压抑，盼望着暖人的阳光落在肩上。黄海集团的项目极其复杂，何霜忙得上蹿下跳，手上还要同时处理其他的活儿。在华尔街，你必须学会戴着众多不同的帽子，有语言的，有公关协调的，有业务能力的，有博学多才的，有银行家的，有交易商的……稍微不留神，哪一种帽子你没有戴好，出了丑，对不起，你就收拾收拾包袱走人吧。大卫不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吗？

亨特时不时地追问何霜：“那个五百亿元的高铁工程项目中国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吗？”何霜说：“我已经安排他们的来美行程了，负责高铁工程项目的龙先生也在邀请名单中。”“那好，那好。”亨特似乎比何霜还急，“具体的日子他们确认了吗？我好去准备，我知道你们中国谈重要的事情都要在饭桌上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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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霜看来，黄海集团财大气粗，背景深厚，能够同他们长期合作下去已经了不起了。对于那个五百亿元的高铁工程项目，关系错综复杂，哪一方面没有考虑到就会被雷得个焦头烂额，落得个满盘皆输的惨败。但是亨特不管，他热血奔腾，两眼放光，已经把中国高铁工程项目看作是他盘中的一块上等牛排，他觉得就算多付出比搞定黄海集团多十倍的代价也是值得的。亨特以一副专家的口吻分析道：“目前中国的经济高速增长，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政府打开大门鼓励风险投资进入，扶持中国的基础建设项目，高铁的发展正好伴随着经济的高速成长。”

每天都是一样的忙和累。那天何霜正盯着电脑分析数据，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居然是咬文嚼字的普通话：“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想同你谈谈。”她抬头一看，足足傻了一分钟。我的老天！居然是亨特，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中文了？ “王总和龙先生下个星期就要来了，为了面见他们，我现在天天在家恶补中文。”进了亨特的办公室后，亨特告诉何霜。

亨特颇有语言天赋，除了英语，他还会法语、德语、荷兰语和意大利语。现在，他居然又苦学中文，还请了个中文老师。他甚至对他的太太和两个孩子说：“如果你们以后想站得更高，走得更远，希望你们也能用心学好中文。我只是给你们提建议，怎样选择由你们自己决定。”经过两个月的强化苦读，亨特已经会日常会话了，其恒心和勇气着实令何霜佩服不已。亨特还让何霜告诉他，王总和龙先生的家乡是在什么地方，因为他的中国老师对他说，如果能知道对方家乡的典故或风土人情，聊起来很容易走进对方的心。何霜搞不懂，亨特请了个什么中国人在当他的参谋，但是有一点她懂，亨特对五百亿高铁工程项目势在必得。这只勤奋而狡猾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