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灰”
1903年年初,眼看开平煤矿收不回来,袁世凯很郁闷。看到老板不开心,周学熙决定做些亡羊补牢的事。他调来有关开平矿务局的所有案卷,反复研究,希望能找出英方的破绽。这时,一位名叫汉斯的德国人找上门来。汉斯是周学熙的一位老部下,他这次来是送还唐山细棉土厂的文案资料的。
唐山细棉土厂与开平煤矿一样,都是著名买办唐廷枢当年奉李鸿章之命督办的官营企业。只是因为烧洋灰(生产水泥)的原料要从广东海运过来,成本太高,这家厂子从创建后就一直赔钱,后来就停办了。1898年周学熙担任开平矿务局总办后,就着手筹划复建,并聘请汉斯担当技术总监。
汉斯不仅有真才实学,而且很正直,周对他非常信任并给予了优厚的待遇。汉斯上任不久,就在唐山附近找到储量很大的优质黏土和石灰石,解决了原料难题,同时也打开了赢利的大门。但就在这时,义和团起事,社会一片混乱,唐山细棉土厂不得不再次歇业。
不久,英国商人骗占开平煤矿。汉斯对这种卑鄙行径十分痛恨,面对英方重利诱惑,他明确答复:“这是中国的企业,所有的文件资料都属于中国人。我受周学熙先生的礼聘,绝不能背叛雇主而牟取私利!”因此,英国人虽然占据了唐山细棉土厂的地盘,但一直没有取得这个厂的产权。
现在汉斯主动上门归还这些资料,让周学熙非常惊喜。高兴之余,周学熙疾奔袁世凯家报喜。
“慰帅,开平煤矿看来暂时是收不回来了,但另有一处官产可以收回。”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袁世凯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唐山细棉土厂。”周学熙告诉袁老板,“因为档案资料在手,收回唐山细棉土厂希望很大。”
袁世凯听后,高兴地拍着周学熙的肩膀说:“缉之,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嘛!开平矿一时收不回来,先收回一个细棉土厂也是功劳一件,对朝野都有一个交代。这事还是你经手我最放心,我们还是老路数,你拿方案,我来批!”
英国人一看周学熙这个老对头插手唐山细棉土厂的事,马上意识到大事不妙。开平煤矿代表纳森仔细盘算后,觉得事情的关键还是在袁世凯身上,只要袁不支持,周学熙能奈我何?于是,他马上派人邀请袁世凯的亲信、时任天津海关道的唐绍仪来家中打麻将。
其实,为了探听北洋政府决策的内幕,纳森早对袁世凯身边的人下了不少工夫。作为袁世凯最重要的外交帮办,海归官员唐绍仪就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纳森拉拢唐绍仪的主要手段,就是在牌桌上输钱。因此,每逢被邀打牌,唐绍仪都是高兴而来,满载而归。这一次也不例外,赌场得意的唐绍仪第二天即面见袁世凯。
“慰帅,强行收复细棉土厂可能会引起外交纠纷。只要我们不收回该厂,英方可以每年给北洋财政提供一大笔钱,您看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少川(唐绍仪,字少川)哪,张燕谋(张翼,字燕谋)误国的事可是前车之鉴,我们这回可不能重蹈覆辙呀!厂子再小,也事关国家主权,收回该厂,已成定局,今后就不要再提了。”
临了,袁世凯提醒唐绍仪以后少打牌,这让唐当时很下不来台。但这个人媚洋的秉性始终未改,多年后因投靠日本人而被军统暗杀。
1906年8月,经过一再交涉和斗争后,唐山细棉土厂终于回到了中国人手中。周学熙带着工人在厂门口大放鞭炮,庆祝这一胜利。
细棉土厂收回后,为了迅速恢复生产,周学熙又奏准袁世凯,从直隶官银号和淮军银钱所各借支50万银元作为长期低息贷款,用于购置生产水泥的国外先进窑磨设备。
1907年7月,袁世凯告诉周学熙,他可能很快要内调外务部尚书。为避免因官场变化而发生的产权风险,周学熙立即向社会招收商股100万银元,将官银号原定10年的优厚借款悉数还清。自此,唐山细棉土厂与官款再无任何关系,成为完全商办的股份有限公司。
这年9月,唐山细棉土厂更名为启新洋灰股份有限公司。袁世凯与周学熙家族都是启新的大股东,其余股东也多为朝廷大员,可谓“顶戴花翎,比比皆是”。他们身居要职,拥有很大的权力,为启新取得了很多便利和特权。比如,周学熙控制的滦州矿务公司售给启新的煤,价钱只有市场价格的十分之七;北洋把控招商局后,启新海运费用一律从优;至于政府工程,那更是接了又接,像京张、京汉等铁路建筑使用的水泥,政府更是指定使用启新产的马牌洋灰等。
从创业的角度看,启新洋灰公司是周学熙的第一桶金;对于未来的周氏企业集团来说,启新则是一个范本。启新的这种模式此后被周学熙和他的子侄们多次复制:政府投资,官僚庇护,私人得利。即:首先用公款并购,然后靠特权经营,盈利后以商代官,最后成功私有化。这条路数看上去非常眼熟,因为它至今依然是不少人白手起家的捷径。
启新成立不久,日本商人为了争夺中国水泥市场,与其展开了一场殊死的价格大战。
日本水泥产量高,质量好,日本又离中国近。为了挤垮启新公司,日商孤注一掷,拼命压低价格,以每袋亏损2.47两白银的代价进行倾销。周学熙及时采取了应付措施,将每桶水泥由2.25两白银降到1.55两白银,袋装水泥由1两白银降到0.7两白银。这种自杀式的倾销,最终拖垮了日商。之后,启新公司垄断中国水泥市场达14年之久,市场占有率在92%以上。
清末民初,类似的中国民族工业与外资的经济战争几乎无日不在发生。从盛宣怀的招商局轮运、卢作孚的民生轮船、张謇的大生、荣氏兄弟的纱厂,到范旭东的重化工业、严裕棠的机器制造,再到陈光甫的上海银行、马应彪的先施百货,几乎没有一个行业不发生类似的商战。这种斗志斗智斗势的综合性较量,虽然不同程度上影响了民族产业的发展,但也让一大批中国企业及商人在商战中得到磨砺并快速成长起来,因此,也不是一点进步意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