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叶
美国之行,是张弼士一生事业的顶峰。
这次赴美,不仅张裕葡萄酒荣获金奖,而且中国代表团还受美国时任总统伍德罗·威尔逊的邀请,做客白宫,张弼士本人更是被称为“中国的洛克菲勒”。这无疑是国际社会对他一生事业的充分肯定。
1915年8月2日,张弼士率团乘船回到上海,他不顾舟车劳顿,立即投入“中美银行”和“中美太平洋汽船公司”的筹备工作中去。次年,为了筹措中美银行资金,张弼士不顾年迈,前往南洋四处接洽,积劳成疾,在巴城病倒。
从17岁“卖猪仔”下南洋,张弼士几乎没有真正闲过一天。这一次,这位奔波一生的老人,终于可以躺下歇歇了。也许感到来日无多,病榻上的张弼士特别思念故乡。他熟悉家乡大埔的一山一水,客家的围龙屋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他常常在梦中想起家乡的松林、竹林、小溪、池塘……
这么多年来,因为忙于商务,张弼士与家人聚少离多。虽然贵为南洋首富,但张弼士心中始终对家人存有一份内疚,特别是对原配妻子陈氏。
下南洋之前,在父母的操办下,张弼士与陈氏结婚。对于一心持家的陈氏,张弼士始终心存感激。功成名就后,每年春节,他再忙都要回老家,有时只有一两天时间,他也抽身回来拜候父母,并跟陈氏恳谈。每次张弼士回家,陈氏总是亲手制作酸芋头和酒糟粕两道大埔农村的传统食品给张弼士品尝。酸芋头和酒糟粕其实并非佳肴,张弼士夫妻在团聚时刻品尝它,有着富不忘本的特殊的含义。
1902年,就在张弼士奔波于南洋之际,陈氏却因操劳过度染病不起,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每每想起安息于故乡青山绿水间的陈氏,张弼士都有一种锥心之痛。夜梦低回,他往往能梦见倚门盼归的发妻,仿佛听见等郎妹们那深情忧郁的歌声:
阿哥当年下南洋,阿妹寻哥洗琉琅,白天烈日当头晒,半夜想哥被窦凉。
哥在远方多保重,你系家中大栋梁,几时盼得阿哥转,阿妹相伴好还乡。
……
1916年9月,张弼士在巴城病逝,享年75岁。他临终遗言:“死葬家乡。”
张弼士的后人遵照遗嘱,将他的灵柩运回故乡。据张氏家藏《先考张弼士府君生平传略》记载:“灵柩自巴城过槟榔屿,及由新加坡至中国香港、英荷(殖民)政府皆下半旗志哀,(中国香港)英督及中国香港大学监督均亲临致祭。”入国境后,灵舟由汕头溯韩江而上运回大埔时,两岸民众纷纷摆设路祭设牲祭奠。孙中山先生得知噩耗后不胜悲痛,他特地派人前来祭奠,并献上花圈挽联:“美酒荣获金奖,飘香万国;怪杰赢得人心,流芳千古。”
翌年5月,民国总统黎元洪特派广东省省长朱庆润前往大埔县车轮坪村,为张弼士墓致祭并颁碑文,碑文写道:“雄飞域外,酌注寰中,鼎鼎大名,华彝攸仰,海国猗陶。”
作为一代巨商,张弼士逝世的消息自然引起国内各界的广泛瞩目。不少论者认为,作为客家名贤,张弼士身上集中体现了客商文化的真髓,即:崇名务实的职业品质,仕、商相济的人生理念,自律济世的儒商情怀,强烈深沉的家国意识。
当时流行一句话:南有胡雪岩,北有张弼士。
他们都是叱咤一时的红顶商人,家有巨财,亦官亦商。胡雪岩以办胡庆余堂闻名,张弼士以创张裕公司传世,两人都留下一个令人尊敬的百年老店。
但从成就来说,张弼士无疑要比胡雪岩成功得多。论官位,胡雪岩仅为二品大员,张弼士却是一品顶戴;论财力,张弼士资产达8 000万两白银,而当时的大清国库年入也只有7 000万两白银,可谓“富可敌国”。
而从归宿上,二者更是有天壤之别。当1885年胡雪岩在凄惨中结束自己一生时,张弼士正伫立在人生事业的最高端;而张弼士在1916年逝世后,更是备极哀荣,他的灵枢受到国内外从官方到民间的隆重祭拜。
生得伟大,死得光荣,张弼士可以说做到了,胡雪岩却没能做到。之所以会这样,与其说是因为二人能力与机缘的差异,不如说是眼光与见识的不同。
身为土鳖,不谙现代经济运作的胡雪岩,完全依附于晚清官僚,成也清廷,败也清廷;而海归张弼士即使位居高位,也能对清廷腐败无能看得甚为透彻,从而保持一种超然的地位,并能广泛结交国内外各类人群,包括正在造反的革命党人。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这正是洞悉世界潮流的张弼士与身陷朝廷党争中的胡雪岩最大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