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节 我是哪里人(2)

20个月赚130亿 作者:陈士骏


况且,我最后连大学都没毕业,就跑了。

但在互联网行业闯荡的经历,却又巧合地延续了我们家跟“上海”的缘分。

在100年前,曾祖父回国之后在上海开始了自己的生意,他建立了一个机械制造厂。而100年后,我在电子商务网站eBay所做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帮助建立线上支付品牌Paypal在中国的技术架构,这个品牌后来也有了一个中文的名字叫做“贝宝”。因为eBay所收购的中国公司“易趣”在上海办公,我还曾憧憬过自己能回上海常住,不过很可惜未能如愿。我爸爸更是留恋上海,后来,他也曾在上海开了自己的公司,常常和亲戚们见面。

在每一代人的经历当中,历史的河流都沿着未知的岔口往前延伸,在不经意间又折返和交汇,但这些巧合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却不只是说说故事那么简单。

我的父亲出生在上海,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跟随祖母来到台湾,他们那两代人被称为台湾的“外省人”。从某些方面看,父亲这代人的确也有不少“外省”特质,他常常回忆一家人颠沛流离来到台湾的故事,每次一讲他就停不下来。

那是在1946年,祖父带着全家来到台湾,父亲的姐姐就是在台湾出生的,后来,祖母又怀有了我父亲。但当时,因为祖母身体不好,她又执意要回上海,要回到最熟悉的家里去生产,所以,坚强的祖母不得不带着身孕漂洋过海,回到上海投奔我的曾祖。

在1948年的时候,我的父亲在上海出生,但宁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祖母在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又决定带着父亲回台湾跟祖父团聚,于是她只好再次踏上漂洋过海的旅程。

父亲说,他无法想象祖母一个人如何带着婴孩跟着挤上船的汹涌人潮找到舱位,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祖母并不惧怕,她从未向父亲提起那些人群慌乱的眼神,也从未提过一家几口在岸边的哭泣告别,还有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来不及带走的行李箱,因为,也许在祖母看来这不过只是一次暂时的远游,不过就是从上海去台湾嘛。

自然,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一次小别将拉开漫长别离的序幕,这一别就是35年。后来,当我父母再一次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1983年,那时,我的曾祖依然健在,但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了。

在历史的变迁当中,上海和台湾给了父亲清晰的归属感,这也是他后来为什么回到上海投资建厂的重要原因,“要记住我们是中国家庭,”父亲常常教育我们说。

到了我和我弟弟这一代,我们也很想寻找到自己的归属感,但在文化背景上,年轻一代比父母遇到挑战要更大。虽然我8岁之后就一直在美国生活,可我很清楚自己不太像美国人的一面,因为我们从小所受的家庭教育都是“中国式”的。想想看,我也算不上是ABC(Am埃里克an Born Chinese,意为在美国出生的新一代华人),因为我并非在美国出生,还保留了对台湾的记忆,因为不多,所以我尤为珍惜。

在2006年,当我所创立的Youtube正在全球流行的时候,我曾经回去过台湾,记得那时候我受到空前欢迎,走在路上都常常路遇“粉丝”要求合影。我和当地的同行聊天,探讨如何在台湾复制“硅谷”模式,他们也希望我能回台湾去创立一个新的公司,可临近见面结束,刚刚热情欢迎我的一位朋友却好心地提醒了句,“但你不是本地人,要多花点时间来习惯这里哦”。这句话让我很有些伤心,如果我不是本地人,那么我还能是哪里人?

2006年,我走在台北的街道上,跟表妹大嚼着零食玩“街拍”,也梳理一星半点的记忆。“小时候跟大人去看过涨洪水呢,你还有印象吗?”好像是有的,“地震,我记得有过地震”。

一些记忆突然冒出来,记得在台湾总有在美国找不到的热带水果吃;还有著名的餐馆“鼎泰丰”,那里的包子,薄薄的皮总是裹着鲜嫩的肉馅,又长又陡的楼梯对食客来说是巨大挑战;上小学时,我清早出门,要用专门的提包拿着妈妈做好的午餐;还有,过新年时每家人都要放炮竹,空气里满是红色的纸屑和火药的味道……

我和弟弟都是“在美国长大的华人小孩”,这句简单的定义已经表明了我们所面临的文化冲击。比如说,我进入了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崇尚自由的教育体系,但我和弟弟从小都在父母的鼓励之下多读书、多学习,最好拿到高分;比如说,我在美国的新朋友可以和父母探讨各种问题,但很少有华人小孩会拥有像美国人那样的家庭关系,从小,我和弟弟都恪守着“大人”和“小孩”之间的严格界限,但这也很有好处,让我们学会了对长辈、对拥有更多生活经验的人心生尊敬。

在美国社会,我们的家庭非常中国:我们努力上进、重视节俭、认为孝顺是美德。(我后来从合伙人查德身上学习了怎么去花钱)。

一个有趣的问题是,如果我们把视频网站Youtube的出现看作是一种成功,那么这种成功,是源于哪一种特质?美国的部分还是中国的部分?

在美国的日子里,我抓住每一个能认识华人朋友的机会,但在我上高中以前,真的是有些“机会难得”,因为我的学校里根本就没有亚洲同学。创办Youtube之后,我加入了美国华人精英组织“百人会”,也是为了拓展和中国朋友的交往,寻找更多的“中国感觉”,也寻找我自己的归属感。后来,一个朋友的回答开解了我的困惑,他说:“小骏,你不要难过了,要我说,你是硅谷人,硅谷的文化是世界文化,它是如此多元和包容,全世界的人都在这里寻找他们的机会和梦想,你当然是中国人,你的故乡在中国,你更是硅谷人,这么说好不好,”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最让人开心的回答。

1986年,我的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四口从台湾移民到美国伊利诺伊州的一个小村,家庭的历史走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岔口,这将是我个人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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