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辛娜在葬礼结束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不喜欢的食物从屋子里清理出去。鹿肉香肠、大块的烤驼鹿肉、格雷厄姆用网子抓来的海鸟,这些东西占了冰箱三分之一的地方。格雷厄姆晚餐的时候要吃这些,她倒也不怎么反对为他做这些,不过一半的时间都是他自己为自己做着吃。他们的婚姻不是那种将角色严格定义的婚姻。在这个小湾村里生活着的男人们,通常都主导家以外的事情,院子、棚户和篱笆才是他们能做主的地方;女人们通常都主导家里面的事情,粉刷窗台、窗帘盒,清洗地毯。托马辛娜和格雷厄姆会随个人喜好自由转换角色,他们都会用刀去捉鱼,也会用刀切开面包;都会去扫地板,也会修大门,或清理烟囱。湾村里的男人们都说,托马辛娜还有点理智。她穿着褐色开襟羊毛衫走在路上,头发弄得整齐但不时髦。她也没有任何一双鞋不能在粗硬的地上走上十英里的距离。
与穿着泡泡纱和白拖鞋的艾丽莎·戈尔迪不同,与把球茎种下去希望能长出皇帝郁金香来的琼·马丁也不一样,托马辛娜不会在失去丈夫的厄运面前崩溃。虽然她们也抱怨自己的丈夫,但她们更多时候会把某些事,如滴水的龙头、漏风的天花板、倒下压住些什么的树,视作她们没办法控制、无法克服的困难。她们是圣徒曾在书里描述过的那种女人,要帮助她们的话,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是必要的。她们在婚姻生活中从没有保留过什么。当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会开玩笑说如果不用给男人们做饭的话,生活将变得多么轻松。可是,如果这些女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她们就会像失去父母的白海豹一样,一起迷失了。
托马辛娜不是白海豹,她是个外表阴郁、内心似火、能言善辩的成年人;她把整个的自我封存起来,全都是为了这一天而准备。她觉得,简辛塔与自己以及其他那些女人又有所不同,简辛塔的自我封闭已经形成了一半;自己在判断上的深度当然是她可以求助的,但她又不完全信任这些判断;她已经部分地向她丈夫的想法投降了,当然还不是全部。托马辛娜觉得,简辛塔再也不会对与特莱德韦有分歧的任何决定,做到完全的轻松自如。托马辛娜和格雷厄姆结婚比较晚,彼此从没想过要质疑对方的判断,也许这正是原因所在。托马辛娜从没质疑过格雷厄姆盲眼出猎,带着安娜贝尔坐在小白船或其他任何船上;在托马辛娜带着安娜贝尔往内陆开始一段旅程时,格雷厄姆也不质疑这种行为,要知道还从没有白种女人进去过那种地方呢。在每一次进行寻找之旅的循环中,格雷厄姆、托马辛娜和他们的孩子所面临的危险都是均等的,这是他们三人必须要面对的一切。即便发生了不幸,托马辛娜也不会去责怪格雷厄姆。
由于托马辛娜没有在镇子上的人们面前崩溃,没人知道她内心悲痛的程度。在自己家里,她也同样没有崩溃。她坐在小窗下的长椅上,从那里可以俯视后院和后门。格雷厄姆和安娜贝尔淹死之后,早上她盯着那里看了半个小时,晚上也一样,第二天早上也一样。她之所以坐在长椅上,是因为那里是房间连接处,而不是重现家庭生活场景的卧室和厨房。这是个过道,人们走路的地方,显得深不可测,这也是托马辛娜观察人的地方。她不是个会在头脑中给人打上固定标记的人,不会简单地认为:这个人任性,那个人不够自信,另一个人很诚实或很爱说谎。对托马辛娜而言,人们就是河流,总是准备着从一个国家流向另一个国家。她觉得,把人当做已定型的人来对待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有合适或不合适的一面。对她来说,难以忍受的是失去了安娜贝尔和格雷厄姆,但她已经接受了这件难以忍受的事情了,她知道该如何继续走下去。她已用自己的方式向那失去的心爱之人道别了,她独自一人时默默做完了这一切。接下来,她就该忙活那些仍活着的人的事情了。尤其是对简辛塔的那个孩子——没人想将其称为“女儿”的韦恩,她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