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样东西，”特莱德韦站在厨房门口倒干净茶杯，“也许你喜欢见到。”

“是什么，爸爸？”

特莱德韦把茶杯放在水槽里，略显神秘地走出去，“要是你想来的话，就来吧。”

“可那是什么呀？”

特莱德韦不会说的，他诱引着韦恩离开屋子、进入树林。他有办法能让人莫名其妙地受到诱惑：一次是在熊岛冰面上打胡瓜鱼，另一次是去表兄洛克耶的渔船上看对方如何焊接船的连接处。韦恩知道，不管这次是什么，都得到炎热多风的户外去；他知道这次得花很长时间，也知道在结束之前他就会后悔自己跟着去了。不过啊，特莱德韦每次发起诱惑的方式总是有那么些让人难以抗拒的东西——除了神秘感以外，其中还含有特莱德韦将会爱他、认可他的无形承诺。在绝大多数类似的外出活动中，承诺最终会变为失望。也许，这一次将会有所不同。

“爸爸，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特莱德韦驾驶着吉普经过哈德逊湾仓库，那是这个定居点最西边的建筑了；然后他们进入森林，到了一条公路的起始点。当地人将这条公路称为泛拉布拉多高速公路，尽管当时它只修好了一半，大部分还都只是尘土遍地的单车道。风起时，别管韦恩把车窗关得多么严，尘土还是会进入吉普，飘入他紧闭的双唇和双眼，渗入他的眼泪和牙齿。他恨这些。

“我们这是要去皮那苏依的帐篷吗？” 

因努人把帐篷设在公路两边的灌木丛中。在有人想到要修一条公路之前很久，他们就已经使用这条路了。特莱德韦并不是唯一带韦恩去皮那苏依帐篷的人，简辛塔和琼·马丁都带着他步行去过那里，去同露西·皮那苏依喝茶。那女人会给韦恩倒锡炉上煮出来的黑茶，还有做好后烤在炉子上的面包——全烤透了。

“不。”吉普车歪了一下。

韦恩想喝杯水，但他并没有告诉父亲他渴了。“爸爸，你带驱虫药了吗？”韦恩摸着耳朵后面，手指上沾着血迹。

“避蚊胺。”

韦恩从仪表盘旁的小柜里拿出避蚊胺，倒了一点抹在耳后、脖子上、发根处、头发里。他不喜欢那个味道。

“你要点吗，爸爸？”

“我们到了。” 

吉普车突然转向，进入一个巨大的死胡同。一些人正在那里驾驶着挖掘机从旁边的一座小高坡下挖土，挖出的土沿着公路堆放起来等待分拣。每年过了冬天以后，这条路就得重建。直到有一天，纽芬兰的政治家们发话了，说这条路将以双向两车道横穿拉布拉多、进入魁北克。更遥远的未来也被他们摸着水晶球预测出来了，他们预见到这条路铺好了，因此不需要有人再浪费夏天的时间对其进行重建。但现在，蚊子、高热和尘土把这些人弄得大汗淋漓、污浊不堪。他们高高地坐在机器里，用塑料瓶子大口喝着水，吃着腊肠和芥末三明治，面包上满是泥手印。此时已是正午，那些人很高兴能看见个孩子。他们跟特莱德韦开玩笑，要让孩子也来干干这活。特莱德韦虽然在自家镇上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但到了这里却能放声大笑，和这个道路建设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开玩笑。他天生适合团队协作。与狗在冰雪中，或与机器在土地上辛勤工作，这些对他来说就简单得多。他也不需要思考该说些什么，在这里可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而是一群人。一个人说过的话，别人也很容易说出来；他们的声音在太阳底下此起彼伏，如同棒球运动员在球场上与球嬉戏。拉布拉多的夏天非常短暂，一个人没有几天时间可以和朋友不穿外套地四处闲逛，并让全身上下都接受汗水的洗礼。

“嗨，”克莱门特·布雷克说，“特莱德韦，这孩子准备好了吗？”

特莱德韦点点头，坐在一丛山月桂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绿箭口香糖，抽出一条递给韦恩。

“爸爸，准备好什么？”

“坐下，儿子。看你那么喜欢花样游泳，你等着，这就看到了。”

韦恩坐在父亲旁边，那些人发动了机器。他们从坑地开出来，挪到土堆的中间。

“嗨，”克莱门特·布雷克对奥提斯·瓦茨喊道，“请奏乐！”

“这就好。”奥提斯喊着，在车载音响上放了“克里登斯清水复兴乐队”的曲子，挖掘机排起队来。

“爸爸，他们在做什么？”

特莱德韦嚼着口香糖道：“儿子，注意看。”挖掘机举起手臂，集体把铲斗转向右边，再转向左边，然后放下来，最后再举起来。韦恩意识到，这时候该来点音乐了，音乐提前响起，但指挥不了它们。比音乐慢半拍，锄耕机围成一个圆圈，发狂似地把手臂举起来、放下去。特莱德韦咀嚼着的嘴张开了，满怀欣赏地盯着眼前这些机器看。韦恩看到特莱德韦都露出点笑容了，以前他还从没见自己的爸爸笑过呢。爸爸看着他，韦恩意识到自己应该报以微笑，便试了一下，但就像上刑一样。他眼里还有沙粒，并且也不喜欢那些挖掘机。在机器停下来之前的几秒钟，音乐结束了。韦恩透过车窗看到了每个人那褐色脸庞上露出来的牙齿；他们如此骄傲，不用说话就能交流。特莱德韦向领头的奥提斯挥手，是那种庆祝胜利的手势，韦恩从没想到他会打这种手势。

“好不好，儿子？你喜欢吗？”

韦恩知道，自己必须说“喜欢，”但他不能那么说。他看见爸爸眼圈周围的纹路消失了，此刻他正在嚼一根牙签。

“你不喜欢？”

韦恩也没这么说。

“那些小伙子们这周一直在搞实战，他们真棒，我以为你会喜欢的。我这是把他们聚在一起，单独为我们俩特别表演一次。”他探过身来。

“过去告诉奥提斯，你喜欢这些。”

“爸爸。”

“只是去说你觉得小伙子们做得很出色，快去呀。”

“我不想去。”

“那我去说，你跟在旁边。”特莱德韦抓住他的一只胳膊，韦恩只好跟着他来到奥提斯的设备前。

“很好，奥提斯。我儿子不想亲口告诉你，但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爸爸。”

“他告诉我，你们的动作设计得非常出色，表演了一场挖掘机芭蕾。”

奥提斯扔下来一只香蕉，韦恩想接没接住，掉到土里了。那香蕉上边本来就有瘀伤，如今更是满身尘土。韦恩捡起香蕉，一直拿在手里回到了家。到家后，他把香蕉放在厨房桌子上，回到自己房间等着。直到听见父亲碰上后门，他才从床底下找出伊顿家的购物目录，在上面找到那件游泳衣。这个条目只有两页纸，韦恩已经把其中最好的一件画上了圈。其他那些泳衣就很平常了：带奶油色条纹的山莓红色、带黄色袖子的绿色，还有很多蓝色的。韦恩选中的这件泳衣是火焰橙色的，带一条挂链；铜链子上坠着椭圆形翡翠，与孔雀羽毛上那些眼睛的颜色一样。这件衣服需要26美元，他现在已经存了19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