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童年的记忆从南京展开,所以我的老家在南京。
1949年6月,妈妈与怀抱中的我乘火车从北京来到南京,走进我们在南京的第一个家。爸爸刚到南京时,住在国民政府行政院旧址内的市军管会。几天后市军管会和市政府搬到鸡鸣寺原考试院旧址。我们住在天山路北极阁,离爸爸工作的南京市人民政府机关很近。他总是步行上班。爸爸的安徽口音把鸡鸣寺说成“鸡鸣字”。鸡鸣寺道路两旁栽种着一棵棵樱树,春天时淡粉色的花团锦簇,似两道彩练把整条街道装点得喜气洋洋,成为南京著名美景之一。
我在这个家留下了倩影:一个剃成光头的婴儿,坐在草坪的一张小凉席上,好奇地东张西望。爸爸妈妈高兴地抱着这个女扮男妆的婴儿,全家合影,爸爸身穿公家发的灰色制服,妈妈同样衣着朴素。
妈妈和我从凉爽干燥的北方来到火炉般的南京,一时都难以适应闷热潮湿的气候。妈妈从清早就感觉闷热得透不过气来,长出一身从未长过的痱子,胃口也越来越差,病倒了。工作繁忙的爸爸安慰说:“这叫水土不服,慢慢就会好的。”
大火炉南京对于我也是个考验:白白胖胖刚学会翻身的小娃娃,被又痒又痛的痱子折磨得哭闹不休。妈妈只好用一张枕席托着,把我抱在她大汗淋漓的怀中,还用红红绿绿的西瓜皮,替我轻轻地擦洗痱子。南京人说,西瓜皮有消除痱子的作用。用西瓜皮为婴儿擦洗全身,既清凉又甜蜜。
解放初期,国民党军队的飞机常对南京发动空袭,听到防空警报,爸爸妈妈抱起不满周岁的我,跑进北极阁山脚下的防空洞,躲避敌机的轰炸。1950年春天,我过一周岁生日时,全家三口人在小院中一棵嫩叶勃发的树下合影。爸爸身穿深色的中山装,微笑地搂着我;妈妈留着齐肩的短发,身穿一套灰色的列宁装,温柔又美丽;我的头发终于长了出来,柔软地覆盖在额前,初具女孩儿模样。
不久,我们家搬到了天竺路,这所房子在南京解放前是加拿大驻华大使馆。院子里草坪绿茵茵,樱花如烟如云。还有个用竹篱笆拦起来的小池塘,爸爸只允许我透过竹篱的缝隙朝里面张望,只见碧水中飘浮着碧荷。我非常关心片片小荷叶的命运,一天数次跑到竹篱旁,看看有没有被淹死。结果令我安心,荷叶勇敢坚定地屹立在水中。夏夜,篱笆内还能传出动听的青蛙大合唱。
1951年春,爸爸抱着我在盛开的樱花树下照相。自幼我就生活在樱花的温柔乡里,十分钟情于这银粉色的小花。由于人小个子小,平日只能扬着头观赏。一天,身材高大的爸爸把我抱在怀中,使我一下子靠近了樱花,发现这些复瓣的花朵竟然如同小仙女的舞裙,太漂亮太可爱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爸爸一定以为我想摘花,忙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那只小手。
相片中,爸爸头戴藏青色八角帽,身穿一套藏青色中山装。裁缝师傅用做这套衣服多出来的一小块面料做了一顶小八角帽,我戴上这顶帽子,父女两人就像是加入了同一个组织。
另一张相片是爸爸抱着我在玫瑰花丛前拍摄的。这回,我手疾眼快地摘下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