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的那个夏天仿佛来得格外早。作为“红卫兵”小将,开始我曾经一度误解过父亲,认为他胆子太小,不够“紧跟”。那时,“文革”刚起,广播里接踵传来北京“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揪“黑帮”、斗“走资派”的消息,我根本不知道天大的灾难即将临头,还成天逗从北京到郑州避难的小表弟是“黑帮子弟”、“小黑五类”呢。孰不知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全河南最大的“黑帮子弟”了。
记得有一天,最早成立“红卫兵”组织的郑州九中同学找到我,让我请父亲给他们的红袖标题词。还说有的省某某领导同志仿效毛主席的榜样,也给当地的“红卫兵”写啦!我见到父亲,转述了他们的要求,父亲开始的回答只是“不写!”二字,等我磨蹭到最后,父亲竟勃然大怒,训斥道:“不写,不写,我就是不写!你们小孩子懂个屁!”看到父亲震怒,我吓得蔫蔫而退。
“文革”开始没多久,局面就开始大乱。父亲忙得团团转,根本回不了家。因为当时中央发了通知,要求收缴一切刀具和枪支,母亲先是让工作人员把李先念伯伯送给我的非洲部落酋长大刀(是他在郑州接见马里外宾时,外宾送给他的),还有亲戚送给我玩的两把藏族餐刀,再加上家里的一支破气枪,统统上交给了省委警卫处。再后来,“破四旧”之风愈演愈烈,母亲又让我和阿姨把许多保存多年的老照片,还有她穿过的旗袍、高跟鞋塞进了烧洗澡水的小锅炉里,统统付之一炬。我记得就是在这个小小的锅炉房里,曾经堆过煤块儿,黑黝黝的闪闪发亮;曾经放过王任重、张体学叔叔送的湖北特产红、白菜苔,红绿相间的叶子水灵灵的;也曾养过川军投诚将领范绍曾(时任河南省体委副主任)送来打伤的野生水禽,羽毛是雪白雪白的……而在那一瞬间,这些美丽夺目的色彩、这些祥和温馨的回忆都随着熊熊燃烧的烈焰灰飞烟灭了。直到今天,只有母亲斜靠在门框边的身影,茫然无助的眼神和那惨无血色的脸庞,永远沉淀在了我脑海的最深处。
回过头来说,那时以父亲为代表的河南省委成为了全省造反派的众矢之的,而作为省委第一书记的父亲更是首当其冲,自然成了河南省头号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所幸的是,父亲“文革”初期即奉命离开了河南。1966年9月初,中央正式下令调他到华北局任书记兼北京市委常务书记。父亲清楚地记得,一下飞机,他就开始陪着新市委的领导李雪峰、吴德等同志一道,像演员赶场似地分别到各大专院校接受批判,检讨所谓“派工作组的方向性、路线性错误”。
父亲晚年告诉我,市委被夺权后,1967年1月中的一天晚上,天刚黑没多久,还不到前半夜,他们就都被工人造反派给拘留了。父亲和吴德伯伯被关在一间屋子,高扬文、丁国钰被关在另一间屋子,但他们都是在同一个楼里。后来,父亲还曾有一段日子被单独关押在地质大学的地下室里。
再后来,党中央决定成立北京市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由谢富治任组长,郑维山、傅崇碧和父亲等人都是“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的成员。由于成了“革筹”小组的成员,父亲虽然还被关着,但开始有了进出的自由,父亲就利用这个条件经常给吴德伯伯等人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