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日子里,蒋梦麟熟门熟路,就近逛了不少书铺,还在一家书铺中遇到浙江全省闻名的举人徐锡麟。蒋梦麟认识徐锡麟,因为徐曾在绍兴中西学堂教过书,想不到几年后,徐锡麟成为中国最有名的革命党。因在安庆刺杀巡抚恩铭,被捕后被挖出心脏祭奠恩铭的亡灵。
放榜那天,一大群人早早地就挤在试院大门前一座高墙前面守候。放榜时鸣炮奏乐,仪式非常隆重。榜上写的是录取考生的号码,而不是姓名。号码排成一圆圈,以免有先后次序的区别。也就是说,中了就是中了,不存在名次和先后。
忐忑不安的蒋梦麟终于看到自己的号码也排入圆圈,列在墙上那张其大无比的长方形榜上,真是喜出望外。号码是黑黑大字写的,但是蒋梦麟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揉了几次眼,发现自己的号码的的确确排在榜上的大圈圈内,这才放了心,连忙挤出人群,回到寄宿的地方。
几天后,举行复试。复试要淘汰一部分人,所以初试录取的还得捏一把汗。蒋梦麟的运气不错,复试放榜时,仍然榜上有名。
第三次考试就有点虚应故事的意思了。除了写一篇文章外,名义上考生还得默写一段《圣谕广训》。但实际上此次复试已经允许考生带着一册书进场,实行的只是开卷考试,所以蒋梦麟和其他复试同学一样,老实不客气地照抄一遍。这次考试由代表中央政府主管浙江全省教育事务的学政莅临监考,试院大门口的两旁树着两根旗杆,旗杆上飘着长达十五尺的长幡,幡上写的就是这位学政的官衔。
又过了几天,蒋梦麟一大早就被窗外一阵当当小锣惊醒。原来是试差来报喜。蒋梦麟终于如愿以偿考取了附生,也就平常所说的秀才,终于走出科举道路上的第一步。
郡试之后,蒋梦麟再度回到浙江高等学堂,接受新式教育,依然埋头读书,整天为代数、物理、动物学和历史等功课而忙碌,课余之暇,又如饥似渴地阅读革命书刊,并与同学讨论当时的政治问题。
两个月后,寒假到了。蒋梦麟奉父命返回乡间,穿上蓝绸衫,戴上红缨帽,接受亲朋好友的道贺。亲朋好友几百人连吃了两天喜酒。大厅里张灯结彩,并有吹鼓班助兴。其欢乐的景象可想而知。
那时,蒋梦麟年方十九,所以至亲们都希望他能有远大的前程,如果祖坟风水好,很可能一步一步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由进士而翰林,光大门楣,荣及乡里,甚至使祖先在天之灵也感到欣慰。
那时,蒋梦麟的二哥已早他前几年考取了秀才,正在京师大学堂读书,这个京师大学堂就是后来的北京大学。当时的学生听说京师大学堂几个字,没有不肃然起敬的。无论如何蒋梦麟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15年,他竟然机缘巧合当了北京大学的校长,而且一当就是差不多二十年。
俗话说,秀才是宰相的根苗。蒋梦麟中秀才,最高兴的莫过于乃父怀清公。他自然希望这个小儿子能够像他二哥那样,好好学习,将来朝中即便做不到宰相,也要做个大官。然而受过现代教育影响的蒋梦麟则在心里想着新知识和新学问,先前通过科举考试光宗耀祖、荣及乡里的想法似乎有了一点改变。两个相互矛盾的力量正在拼命拉着蒋梦麟,一个把他往旧世界拉,一个将他往新世界拉。蒋梦麟显得很无助很迷茫。
在乡间的三个星期很快就结束了,浙江高等学堂重新开学。蒋梦麟回到学校之后,又重新开始了他对新学问的追求,很快一个学期就过去了。快到暑假的时候,蒋梦麟的内心极其矛盾,新与旧的冲突,革命与立宪的冲突,都在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中反复激荡,有时似乎无法忍受。他时而坐立不安,时而默坐出神,出神时会觉得自己忽然上冲云霄,然后又骤然落地,跌得粉碎,并立刻被旋风吹得无影无踪。
蒋梦麟此时所面对的选择非常艰难。他能按照新学问的道路继续追求吗?还是像怀清公所期望的那样,走上仕途,成为一个旧式官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