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前夕,张东荪从日本留学回国。此时,近代著名出版家张元济所办的《东方杂志》,已进行较大的改进,由杜亚泉(笔名“伧父”)任主笔,成为以后在中国思想文化界的著名刊物。1911年5月,张东荪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他的第一篇政论性文章——《论现今国民道德堕落之原因及时救治法》。
张东荪认为,国民道德堕落的原因有六种:人种倾轧;政治不良;经济困穷;教育荒谬;宗教纷杂;鸦片流毒。在对这六种原因逐项分析后,他指出,人种倾轧,经济困穷,教育荒谬,宗教纷杂与鸦片流毒等等,并不是导致道德堕落的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政治不良”。所以“其救治之法,亦不外从其根本原因著手。”他说:“苟能自强,则外族侵略,毫无足患。自强之道,端在政治。是以政治不善,则外族侵略,生计困穷,教育不良。于是道德乃因堕落。”他批评了那些封建卫道士者以为“革政不足以救亡,非改正人心不可”的荒谬观点,认为不从政治上谋图革新,要救济道德堕落,是痴人之谈。“夫人心之堕落,其由来者,政治有以司之,生计有以司之,教育有以司之,岂突然而成者耶?是故改革人心,必自政治经济教育始。而三者之中,尤推政治为先。”
如何革新政治以救济道德?必须首先在政治、经济与教育方面有所“预计”。“先有方针,然后可实行。”张东荪提出的方法是:第一,在经济上,欲振兴工业,必先“革农政”。“农政既整,则收入必大为增加。国民无贫困之虞。其法不外厘订田赋,减轻农家之负担;更正田主与佃夫之权利,使劣绅不能把持。小民得自由务业。奖励开垦,使所有废地,皆化为生产。改良耕耘之法,则田不受害而获益乃多。”第二,裁撤厘金,便利商业。即“裁厘以免害商以便交通。设税关以制限外货之骤入”,保护民族工商业。第三,在教育上,实行所谓“硬教育”。他把近代教育分为软教育与硬教育两种,“我国旧教育本主干涉,以养成独立不挠之人格,即所谓硬教育是也”。风俗的侈靡,社会的腐败,必须靠硬教育加以矫正。他主张自幼稚园起,即重视德育,使儿童养成“善良之性,高尚之习”。张东荪自信地说:只要人人“自奋其力,不挠不屈”,“固不待概世之雄之出,而天下已将期于治。”
在这篇政论性的文章中,张东荪虽主要讨论道德堕落及其救治问题,但已经认识到道德救治非托空言所能济事,必须从“改良政治”入手。这是与旧的封建卫道士们空谈“挽救人心”是不同的;他所提出的“救治之法”,如革农政、裁厘金、实行“硬教育”等等,代表了新兴的民族资产阶级迫切要求发展经济的愿望;同时,张东荪不主张用革命方式根本“改良政治”,说明此时的张东荪基本是一个资产阶级社会改良论者。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时,此时同情革命的张东荪尚在北京。当他闻讯后,立即准备南下。他乘船先到上海,然后到达南京。此时,孙中山在南京筹备建立临时政府。张东荪参加了临时政府,担任内务部的秘书。对此经历,他后来回忆说:“辛亥那年八九月间我还在北平,一些主张革命的地下工作者,一听说武汉革命,于是纷纷南下,我也坐船到了上海。到南方后,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我还在内务部当了一名小官。”
1912年4月南京临时政府北迁后,张东荪离职,没有到北京参加袁世凯政府任职。他所以不再参加政府,而选择办报,乃是由于通过在临时政府的三个月的从政经历,他认为此时国家所急需的,是必须有人在政治理论方面加以指导;加之自己的兴趣和才能也不在做具体行政工作方面,而是在对政府、对民众进行指导上,即评议政治、启发人们的政治觉悟、对当政者施以监督和影响上。同时,张东荪对辛亥革命后政治改革所抱的期望很高,而现实状况却使他感到有点失望,对同盟会在临时政府中的所作所为也有些不满,在政见上出现不少分歧。这些便是导致张东荪不再“干政治”,而选择“评政治”的原因。对此,他在1948年说:“当时我感到命是革了,这个国家从别人的手里拿到了自己我们的手里,但是不知怎么办好,就好象突然将清华大学校长让给我当而我当不了一样。我看了一下周围的人都不象在做事情的,于是没有几个月我就走了,我认为自己贡献的道路不在这里,还有其他的地方。南京临时政府解散后,大总统让给了袁世凯,临时政府的人每人拿着一张证明书就到北京去了。”
孙中山邀他加入国民党,他没有同意;梁启超组织统一党,后来改为进步党,他也没有参加,但他的许多老朋友,如蓝公武、张君劢等都是进步党骨干,他的政治态度实际上与进步党相近,但却同时又成为国民党和研究系的成员。对此经历,他后来解释说:“我本身虽始终是一个独立思想者,但却有一点特别的地方,就是从来不愿在行为方面无故与人立异。所以在辛亥革命的那一年曾参加孙中山先生所组织的南京政府。后来政府解散,大部分人都到北京参加袁世凯先生所组织的政府,我则不愿意参加。彼时孙中山先生组织国民党,把凡在南京任过事的人一律作为党员,我的名字亦在其列,但我亦未加承认。后来我的朋友以进步党人为多,且较密切,我却从未正式加入该党,亦向不与闻他们的党的活动。外间对我的这种不明白是我所知道的,但我亦并不希望人知。我以为一个人只要行心之所安就够了。”
民国初年的张东荪,是以评议政治的方式参与政治活动的,并没有直接干政治。后来,他曾对“干政治”与“评政治”作过区别。他认为:“干政治”与“评政治”是不同的:“前者作政论是为了政治的;后者却只是对于政治发言而并不去干。”又说:“殊不知民主国家所需要的不尽是干政治的人才,即坐而论道的批评家在其本身上亦未尝不是国家一种需要。正好象评戏与评画一样。评剧的人可以不会唱。评画的人可以不会画。为甚么评政治的人必定自己会干呢?倘使不会干,便失了批评的资格呢?并且为甚么对于不干政治的人就不许他批评?可见有些人责备评政治者,以为是说风凉话,自己上台亦未必干得好,这些都是最不通的议论。即在外国,如萧伯纳何尝不作政论,但人民并不要求他去干;到过中国来的罗素亦喜欢谈政治改革问题,但亦没有人责备他为何不参加实际上政党活动。可见政论作者与政治家原有分别。”
张东荪认为,“评政治”就是要言自己所信仰的,说自己独立的真诚的话,即做到“心安理得”。他说:“因为若只限于评政治而不去干,则当然应该言其所信;(不赞成暴政就反对;不赞成流血,就批评;用不着取巧。)有无左右夹攻,在所不计;即被夹攻,亦当甘之如饴。否则便不是由衷之言了。”这样便失去了作为政治评议者的起码资格。可以说,民国初年的张东荪,就是靠着“心安理得”的政治良心,以“评政治”的方式活跃在政治舞台上。
1912年4月后,张东荪回到了上海,任《大共和日报》编辑。次年回故里省亲,与苏州吴氏绍鸿结婚。此后,他除了有时在苏州居住外,基本上定居上海。
1912年11月,梁启超在天津创办《庸言》杂志(又称《庸言报》),这是一份以政论为主的综合性刊物。先为半月刊,1914年改为月刊,同年6月停刊。栏目分建言、译述、艺林、杂录等5门。最多时发行15000份,在当时影响很大。其刊名蕴涵“公正、信实”之意,它表面上站在中间立场,既批评袁世凯,又批评国民党,实际上主要反映进步党人的意见。
张东荪是《庸言》杂志的主要撰稿者之一。在该杂志上,他发表了大量政论文章,对当时重要的政治问题,如国会性质、主权性质、总统的连任、宪法的性质与制定、行政权与行政裁判,以及道德的堕落与补救、教育与财政等等问题,都进行了讨论。“行心之所安”的独立性格,使他力图站在较客观的立场上,阐述自己较独立的见解,俾对于国家政治有所增益。他标榜自己“始终是一个独立思想者”,但实际上,他的基本立场和许多观点往往与梁启超领导的进步党人相似,尽管他力图保持自己较独立的立场,并对进步党的主张也曾表示过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