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和哮天犬顺着石桥往里走，又看到一块石碣，石碣上以楷书镌刻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十个大字。桥旁一杆两杆修竹，翠绿挺拔，三点五点梅花，妩媚婀娜，更有藤蔓垂绕，萦砌盘阶。

杨戬漫步而行，正要细细观赏这洞中景致，忽听得跟在身后的哮天犬发出俗不可耐的一声惊叹："哇……"

杨戬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伙居然把长长的舌头也讨厌地伸了出来，"哈哧哈哧"地喘息着。杨戬完全被它破坏了心情，忍不住喝叱道："你也是神犬了，麻烦你有点品位好不好？"哮天犬见了这非常景致，本来是想发些赞叹，迎合一下主人，没成想反惹得主人不耐烦，就自认倒霉，垂下了头，跟在杨戬身后，不再作声。

"梅山六兄弟"的声音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来来去去三次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或许他们以为二郎真君已经回灌江口了，所以也就收兵回营了，只是，他们真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二郎真君会躲到妖猴的洞府里去。

第二章

坐在水帘洞的洞口，望着洞外的景致，杨戬觉得很有趣，就忍不住微微一笑。哮天犬伏在主人的身边，莫名其妙地看着主人，感觉有些奇怪。杨戬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彩，微笑中带着尘世孩童才会有的顽皮，哮天犬不知道杨戬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呢？它已经记不清有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没有看见杨戬的笑容了。

杨戬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的神仙了。他做神仙，似乎已经做到了无义无情、无欲无求的最高境界，这有趣的感觉，已经有几千年、几万年没有过了，这略带几分顽皮的微笑，也已经有几千年、几万年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了。

双手捧着水帘洞前飞泻下来的瀑布的水，洗了把脸，冷沁沁的感觉让杨戬觉得很舒服。在幽暗的洞府中，凉涔涔的瀑布水从指缝间流过，杨戬似乎又回到了千万年前的那个夜晚。

同样是在一座黑暗静寂的大山里，同样是孤身一人，只是并没有身边的这条犬，没有这杆三尖两刃枪。那时候，杨戬还是一个孩童。

山峰，在黑暗的夜里，成了影影绰绰的轮廓，就象一只只怪兽，蹲伏在半空。杨戬耳中听到的，只有山风掠过时的松涛，松间草丛的虫鸣，野狼不时的嚎叫和虎兕偶尔的长啸。

山中杂草丛生，怪石参差，杨戬在黑乎乎的夜里，根本分不清路径，长草不时缠绕住杨戬穿着破草鞋的脚，裤脚和上衣的下摆，也早被荆棘撕扯成一条一条的碎片。

杨戬不停地走，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岩石和灌木划出了多少伤口，不去看周围有树还是有岩石，也不去听任何响声。杨戬知道，看了听了，对他都没有任何帮助，在这空旷的大山中，沉沉的黑夜里，只会让他感觉到孤寂和害怕。

杨戬也知道，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恐惧和求助都于事无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脚，向前不停地走，停下来就可能被豺狼虎兕无情地吞噬。

忽然，杨戬停了下来，看着前面黑乎乎的一团，汗毛都一根根直竖起来。那黑乎乎的一团在幽暗的山谷里本来难以辨认，可是它两盏灯笼似的眼睛，放射出慑人的绿光，终究还是让他看到了。杨戬不知道那是虎是兕，但那决不会是豺狼，豺浪没有那么大的躯体。

杨戬似乎听见了那头怪兽发出的呼吸声，闻到了那头怪兽嘴里发出的腥臭气息。怪兽站起身，缓慢地走过来。杨戬双腿，还有握紧拳头的双臂，都因为极度害怕，随着身体的战栗抖动不已。他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怪兽如雷似的咆哮一声，猛地扑了过来，杨戬来不及呼叫就被怪兽扑在爪底。

杨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一位面目慈祥的道人注视着自己，一条黑色的大狗蹲在道人的身后。望着道人慈祥的目光，还有那条黑色大狗吐着的血红的舌头，想到昨夜极度绝望的恐惧，父母远离自己的思念、孤独、无助和时常萦绕心中的恐惧，杨戬忍不住扑到那道人的怀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大哭起来，把道人可以垂到脚下的胡须弄湿了一大片。

道人将杨戬揽在怀里，抚摸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用颇有爱心的声音说："好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这场大哭，杨戬宣泄掉了心中所有的压抑苦闷的感情，但从此以后，千万年里，他也偶尔会为那场大哭懊悔，不是因为哭的不应该，而是为了不应该扑入那道人怀里去哭。

山，叫玉泉山，洞，叫金霞洞，道人，叫玉鼎真人，狗，虽然是条神犬，只是看着洞口，却没有名字。杨戬跟着玉鼎真人修行，玉鼎真人无穷无尽的法术，让杨戬这个人世间的孩童敬慕不已，如果玉鼎真人不告诉杨戬接引他入门的秘密，也许杨戬会永远的全心全意地崇拜这个老道。

不知道是哪一天，望着天上的浮云，玉鼎真人忽然心血来潮，对杨戬说："每位神仙，点化自己的弟子，都有不同的方法。你那天在山中遇到的怪兽，其实并不是怪兽，那是这条黑色的大狗变化大了十倍，在黑暗的山谷里，看起来就成了怪兽，师父是用它来考验你的勇气。你没有退缩半步，更没有逃跑，足见你有常人所没有的勇气，所以师父认为你有资格成为我的弟子，和师父修行。"

杨戬微笑着听着，心里却不以为然："狗屁，俺那天怎么是不想退缩，怎么是不想逃跑了？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双腿已经不听俺的使唤。这个老道，有着这么多深不可测的法术，偏生有这么低级的想法。如果那天俺退缩了，逃跑了，他会不会收俺为徒弟呢？"也就是从那天起，杨戬在心里就有那么一点不太尊重这个老道，也很讨厌那条黑色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