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修行的岁月，漫长而悠然。玉鼎真人除了教杨戬修行的法门，就是闭门打坐，再就是与朋友们腾云驾雾，往来应酬。也许是和这气闷的老道住得太久，也许是这狗并不很愿意做些清静无为参禅打坐的功夫，只是没人把它放在眼里，更没人和它说话，它郁闷的时候，就自己对着天空变幻的云彩叫上几声。

杨戬看着有趣，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哮天犬。

单调而漫长的修行岁月，使杨戬和哮天犬倒成了要好的朋友。

玉鼎真人的耐性和脾气倒是好得不得了，即使杨戬偶尔和哮天犬在山中悠游玩耍，耽误了修行，他也并不反对，只是不厌其烦地让杨戬一样一样地学着法术。玉鼎真人总是有许多办法让杨戬兴趣盎然地学习他教授的功夫，就象杨戬不知道他到底会多少法术。

在教授杨戬三尖两刃枪的时候，玉鼎真人会唤出许多黄巾力士和杨戬捉对撕拼，在教授杨戬九转元功的时候，玉鼎真人会让哮天犬把杨戬吞下去而杨戬毫发不伤，在教授杨戬七十二般变化的时候，玉鼎真人会让杨戬变化成苍鹰、灰鹤、枯松、怪石，让与杨戬捉迷藏的哮天犬难以找到。

那时候杨戬还不是神仙，他还只是尘世间的一个孩童，他喜欢在山间的小溪旁和哮天犬玩耍。

终于有一天，杨戬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母亲原来是玉皇大帝九个妹子中的老大，思凡下界，嫁给人间的杨君，触犯了天条，玉皇大帝感觉到这事让他在诸位神仙面前很没有面子，一怒之下，将她压在了桃山之下。

杨戬悲从中来，他总以为自己自幼孤苦，是世上最大的倒霉蛋，原来母亲遭受的苦难犹在自己之上。母亲被压在桃山之下，暗无天日，那该是怎样绝望恐惧的感觉。自己有师父，有哮天犬，而母亲孤零零地压在山下，身边没有任何亲人，那该是怎样孤寂煎熬的痛苦。

杨戬不再想成为什么天神，也不再期盼成为什么仙圣，他只要救出自己的母亲，扑到妈妈温柔的怀抱里，感受妈妈真心地爱抚。

直到杨戬抛弃了学过的所有的法术，用人的意志铸造出世间最锋锐的利斧，将利斧举过头顶，纵身跃到半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着："妈妈，我来救你！"当利斧在天空划出完美的圆弧，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向桃山劈落的那一瞬间，杨戬，脸庞上还带着尘世孩童稚气的杨戬，成了神仙。

第三章

杨戬坐在水帘洞前，听着瀑布哗哗地泻落，依然微笑着。想着玉鼎真人讲述接引他入门的那件事，杨戬就觉得有趣，这个老道的法术千变万化，可想出的考验弟子的方法却如此低级，杨戬真的搞不明白这老道的心思。

不过那场大哭，倒是让杨戬流尽了所有的眼泪，即使在劈开桃山，救出母亲，扑进妈妈温柔的怀里时，杨戬的心里有的是激动、喜悦、酸楚，可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大悲大喜，居然无泪。

透过瀑布的水帘，可以看见天空闪烁的星星，只是那些星星就显得迷迷离离，无法看得清楚。杨戬知道，天上住着许许多多的神仙，也就有许许多多的宫阙，凡间看到的每一颗星星，其实只是每一座宫阙门前悬挂的明灯。

杨戬望着天空的星星。今晚的星星明显光亮闪烁，可以想见，天上的神仙们会纵情歌舞，庆祝神妖大战的最终胜利。天上的神仙们，是很会寻找休闲的借口的。

杨戬忽然没有了白天胜利的喜悦，连那一点有趣的感觉也消散尽净。"王母娘娘也没有请俺去赴蟠桃盛会"，这个念头就象毒蛇一样，盘踞在杨戬的心里，一点一点地啮噬掉所有使他愉悦的感觉，剩下的只有郁闷、烦恼和逐渐强烈的气愤。

桃山訇然崩裂为两半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惊动了天庭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懊恼不已："为什么总是自己的亲戚在触犯天条呢？"这让他很难做。在众位神仙的劝解下，玉皇大帝也不想再骨肉相残，就顺水推舟，仙籍注名，让杨戬正式做了神仙。

望着从桃山底走出来的母亲，由于经年累月不见天日，皮肤白得似乎已经透明，身体羸弱得似乎要随风而去，杨戬心酸、心痛，也就无以复加地痛恨高居天庭的舅舅。

当抱着扑入怀中、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妈妈的杨戬，母亲看到的是杨戬满衣的风尘，晒得发黑的脸庞，泪水忍不住地流下来，温润的泪水湿透了杨戬的双肩。妈妈关切地俯在杨戬的耳边，温柔地问道："孩子，你快乐吗？"

千万年来，妈妈的这句至诚至性的话就不时地响在杨戬的耳边，"孩子，你快乐吗？"杨戬也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有你，我就永远快乐。"

做了神仙之后，当杨戬俨然坐在神位上，为俗世人们的欲求忙碌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做神仙的快乐。神仙，只是成就别人欲求的泥塑木偶。而在杨戬以人的情怀去解除凡人烦恼的时候，反倒感受到许多欣慰。这时候，杨戬会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我快乐。"杨戬知道母亲一定会微笑着说："我知道我的戬儿会是一个好神仙，会是一个快乐的小神仙。"

做神仙要做得快乐吗？做神仙就应该快乐吗？神仙真的是无义无情、无欲无求吗？杨戬不愿意去想，更不想去思考。神仙总是拥有无边的法力，总能够超脱物外，总是随心所欲，总会心想事成，不落轮回，寂灭生死，所以神仙不用思考，更用不着思考。思考，对于神仙来说，已经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知道一个神仙在思考，别的神仙就会嗤之以鼻："麻烦你，做神仙做到要思考的地步，就不要再做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