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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腊左探险(1)

西藏生死线 作者:陈渠珍


昌都,藏语叫察木多,位于打箭炉至拉萨的中心地带,历史上是汉藏两地之间的军事重地,有集镇居民六七百户,大小喇嘛寺众多。居住在这里的汉人也不少,当地还设有驻防军队和粮食管理处。我们的大队人马进驻至此,全军已困惫不堪。这时候,赵尔丰将军还驻扎在更庆[1],他探知色拉寺的登珠堪布[2] 已经受达赖的密谕派遣,率领几万名藏族士兵进驻恩达,试图阻拦川兵入藏。将军立即邀请钟颖[3] 从甘孜单独去他的住地相见。钟颖不敢去,于是赵尔丰将军命令全体入藏官兵暂时在昌都休整,待仔细侦察分析藏军行踪之后再做安排。这时候,钟颖的部队已到达昌都。将军号令全军,从将校级别的青年军官中选拔出四名侦探前往侦察。

这条命令下达几天之后,军中竟然无一人肯站出来接受命令。赵将军知道这件事情后,就评价说:这一拔援藏的官兵里多数是学生兵,不太懂军事,成不了什么大事。我听说后,感到非常耻辱,就站出来要求做侦察员,深入西藏腹地。林修梅也在一旁怂恿我,并为我申请路上所需的驿站通行证、马牌和随行粮食。待一切安排停当,我就轻装上路了。和我同行的还有一名叫张应明的通事。那一年他49 岁,祖籍四川,在藏地经商已有多年,对藏民的生活习性、地域情况也非常了解。

小分队在路上走得很慢。这一天,过了西藏桥之后又前行三里路,只见成百上千的乌鸦在空中鸣叫,飞上飞下、遮天蔽道。张应明的坐骑受到乌鸦的惊吓,害得他从马上坠落在地。于是我们不得不下马步行,一边牵着马缰,一边驱赶成群的乌鸦。初到西藏时,我就听当地人说这里的乌鸦很多,未曾想其数量如此之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又往前走三十里,到了一个叫俄洛桥的地方,那里居然建有边防哨所。哨所班长姓邓,四川人,曾在内地武备军校受训,但没有毕业,他对我们的到来有些诧异,招待得非常热情。因为我们到达时天已薄暮,他就留我们晚餐、住宿。我也正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解一下前方的情况,就答应他的留宿邀请。晚饭后,邓班长问了很多有关四川的事情。我们交谈甚欢。

从他那里我们得知,原来达赖的十万藏兵正驻扎在前方一个叫恩达的地方,他们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林多坝,日夜在距离哨所三十里远的腊左塘巡逻[1]。如果我军想要再冒险前行,一定要十分小心,沿途细察为好,我自然很感激他的一番好意。可是任务在身,我也不可能在没有完全弄清楚前方情况之前,就中途折返。于是,第二天凌晨,我们按原定计划冒险前行。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居民,也罕见人迹。骑马向前,不知不觉走了三十里,很快就到了邓班长所说的那个腊左塘——也就是腊左山[2] 麓附近。那地方有塘(营)房一所,守塘士兵四人。我们到达时,他们已经把行李捆绑好了,准备返回昌都,神色十分仓皇。看见我们,他们大吃一惊,说藏军的骑兵几乎夜夜到这里来,我们一旦被他们看见,就危险了,还要我们赶紧跟他们一起撤退回大后方。我看他们慌里慌张的举止,觉得有些滑稽。同行的张应明却在一旁说,这时候撤退是上上策。我回过头愤然大喝:“好不容易才到腊左,至少你我也要登到腊左山上看看吧?!”说罢,我自己先行骑马上山了。

腊左山高至少要走十几里地,上山的小路迂回曲折,再加上冰雪载途,行走十分艰难。马只往山坡上走了一段,就蹶蹄止步。我只好下马,牵着它走,但它还是屡蹶屡憩,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快到山顶了,遥望山上白雾迷蒙,不知道是烟尘还是雪雾。到山顶一站停,只见空中狂飙怒号,卷雪飞腾,寒风刺骨,有如刀割一般。人和马都在山巅狂风中站立不稳,一时气结不能呼吸,双双昏倒在地。幸亏我还残存一点清醒的神志,片刻之后,感觉稍许平复了一些,勉强把卧地的军马牵起身,再去搀扶同样倒卧在地的张应明。他用愀然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听我的话,偏偏要上山来自讨苦吃,这下知道了吧!”面对他的责问,我一时语塞,半晌,才喃喃地说:“这也没什么,既已到了,山顶上总是要来看看的。”于是俩人又鼓足勇气下山,张应明一副歪歪倒倒的样子。沿途所乘马匹,一会儿几乎要颠跌进悬崖深谷,一会儿又蹶蹄不前。这样走了八九里地,地势才逐渐平缓,可是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已是薄暮时分。幸亏一路上有积雪的反光,才能隐隐约约地看清小路。

我们的马沿一条小溪向前缓行,走了二三里,终于回到腊左,看到前头有二十多户民舍,散居在溪流两岸。岸上人家,家家都紧闭门窗,悄无声息。我们只好下马找了一个地方,把马栓牢,再去挨家挨户敲门。敲了十数家,无一家有人答应。最后,敲到一个有楼屋的人家,总算有一位老人开门出来。我们问他附近的情况,他说:“藏兵离这个村子不过十几里远,巡逻骑兵每夜都要到村子里转一遍。村里人全都吓得逃到深山去了。只有我这个糟老头,想跑也跑不动,所以才能被你们撞见……”月光下,张应明立即神色紧张,转脸问我该怎么办,我用手指了指小溪对岸紧邻山脚的一户人家说:“那里有所空房子应该可以投宿一夜的。”

我们牵马过小溪,准备休息。待我登楼推开那户人家的房门,却发现楼高跟我的身高差不多。我转身到楼下把马栓牢,上楼挑一处较宽的房间躺下,准备睡觉。感觉有点饿,又起身点亮一支蜡烛,吃点随身带的烧饼。同行的张应明劝我赶紧把烛火吹灭,以防暴露,我略一思索,把蜡烛移到房间角落里,用一块木板遮住亮光,顺势把窗户推开,看看月亮。只见雪山之巅月色明朗,照耀着满世界晶莹如梦的冰雪,使半夜看雪景的我倍感凄凉清寒。我寻思先睡一觉,再登到山顶上去看看,也许在更高一些的地方,可以一览前方形势和藏兵布阵的确切位置,这样也不枉费我们来这荒山野岭走一遭。我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野外旷地里传来一阵阵古怪的铃声——这声音告诉我们,藏族骑兵来了!我连忙吹熄蜡烛,和应明一起迅速地翻身下楼,把身上的大衣反披,将白色羊裘露在外面作为保护色,窝在山脚下一块大石头后面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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