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又依照惯例去感谢将军对我的信赖和委任,并呈送堪布嘱我带回的文书。我在营帐外等候良久,赵将军才出来见我。他告诫我说:“你这次冒险深入,固然是勇气可嘉,但从今往后,你身居要职,凡事更应该小心谨慎,要不断努力,将来别让我寻到一个机会杀了你。”说罢,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使我望而生畏。
因为我明白前方藏兵情势,赵将军要求我尽快拟出一份进兵计划。我受命回营帐后,立即和钟颖等几名将官商议此事,拟定了一个大致的作战方案。先由川军前行,驱逐驻扎在恩达的藏兵,行军路线仍取道类乌齐、三十九族,再从那里出拉里;余下的边防军由恩达大道直趋拉里;这是全军作战的第一步计划。等川边两军会师拉里之后,再视藏军具体情况而定,这是第二步。我把计划中的线路、行军位置绘成图纸,标示详细后,面呈将军定夺。将军当即同意了我们的计划,并决定全军第三天一早出发。钟颖命令我率先头部队先行,大部队随后。计划定好之后,全军休整一天,定于次日黎明出发上路。
第一天行军,我们夜宿腊左山下,附近的居民已逃避一空。我知道还有人藏匿在不远的山林中,就命令手下兵分几路进山搜索,果然搜到了好几个藏族居民。询问之后他们说前方林多坝仍有藏兵驻扎,并且有一部分扼守在并达桥,我寻思:藏兵并没有抵抗实力,登珠堪布本人也是不会领兵打仗的人。现在还驻扎部队干什么?是不是因为赵尔丰将军那边没有答复,他犹存一丝观望之心?或者,他是想留小股兵力,掩护其大部队平安撤退?不管哪种情况,两军总归已经近在咫尺了,一切还是小心戒备为好。我进而又想,林多坝一带地势开阔,进攻很容易,只是那座必经的并达桥,岸高而河宽,有藏士兵把守,宛如天险,不太容易攻占。我忽又记起不久前做俘虏时进出此桥,曾留心观察:桥的上游四五里处,河面结冰,可以徒涉。我军进攻,最好制造一个正面佯攻的假象,再派主力部队从河面过渡,这样策略才容易奏效。主意已定,当天晚上,我们四更天便出发了。当时,月明如昼,满地都是耀眼的青雪银霜。佯攻的一队士兵,已接近桥边上,远处桥上的藏军士兵,受到了惊吓,一片忙乱。我亲自带枪率领三个小分队,从河上游踏冰偷渡,转眼已攻入藏军右侧。这时候,天色已近黎明,我们的士兵朝天鸣枪突进,藏军士兵立即四散逃走。我军乘胜追击,沿途不见任何士兵回击。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我们就追击到了林多坝附近。这时,驻扎在那里的藏兵们全部出来迎战,我们的部队仍旧从两翼猛攻。战斗持续了约两个小时,我部左翼军已占领林多坝后山。前后夹击,藏兵大队人马纷纷崩溃。我怀疑前方不远应该就是藏军大本营了,地势比较复杂,一路上可能要有殊死激战,就立即集合部队,分段搜索前进。行进到接近恩达的地方,即有恩达的传讯官叶孟林由一条山中小径向我奔来,他说:“藏军已经向南面逃退,逃走大约两个小时了。”于是我们的部队从容进驻恩达,布下警戒线,就近宿营,等待后方进一步的命令。这一仗共击毙藏兵约四十多人。我军仅伤排长两人,阵亡士兵九人、受伤十七人。
第二天大清早我就派人送捷报去昌都,又接到军部命令,要我率领大军明天抵达恩达,并且遵照原定的计划,改道向类乌齐、三十九族方向前进。
从恩达开始,部队北进,时令已经是十二月寒冬的中旬,气候愈寒、沿途的冰雪愈大,再加上山势陡峭,官兵走起路来十分艰难。我们要经过的那个叫类乌齐的地方,原来是在万山崇岭之中,周边广漠起伏的山脉,全部都起源于举世闻名的唐古拉山。这些山脉从西北方向蜿蜒向南,一路山脉纵横,支干纷披。从部队前行那一天开始,我们没有一天不是披雪蹴山的,白天行走在冰天雪窟之中,夜晚睡在旷原雪地里。士兵被服单薄,一到天黑,无情的朔风狂雪扫迷着他们的眼睛,他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躲在帐篷里躺下来,浑身却全无热气,只得在各自的就寝处辗转、呻吟;半夜实在冻得睡不着,只好起来,围炉烘火,一直这样子熬到天亮。于是有一天,我们决定改变行军方式,干脆乘着月色出发,在凌晨五更时分早早上路。刚行进不久,就要登一座山峰,山高陡峻,大家抬起头竟看不见山顶。我们让马匹牛车在前,士兵在后紧随,刚走到半山腰,忽然遇到一大群牛在山顶上格斗,牛群狂奔怒吼,四处冲撞,整个部队顷刻间乱了套。马匹身上的装备行李纷纷掉落,士兵一时趋避不及,竟有十几个人受了伤。幸亏那时候我还走在山脚下,一看情势不妙,立即找了一间露天破屋躲进去,才躲过了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