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早在去年我军抵达昌都的时候,达赖已经回到拉萨。一开始他还不断增兵抗拒,并且屡次向英军求援,英军的增援还没结束,或者说还没有达到他预期的程度,我们的部队却已经出了拉里。这下,达赖慌了手脚,赶忙邀请当时清朝派驻的帮办大臣温宗尧开会商量。温宗尧竭力安慰他,叫他千万别胡思乱想,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可怕,可达赖仍旧疑惑重重,最后还是潜逃到了印度。钟颖率领大部队到江达时,驻扎在乌斯江一带的藏兵也已撤退。工布的情形不明,只是传说藏王边觉夺吉还带着几千人的部队,企图在窝冗噶伽[1] 一带负隅顽抗。基于这样的情况,统帅部命令我部马不停蹄,立即开拔进驻工布,寻找机会出击。
驻扎在江达时,我就知道厦扎噶伦[2] 已经去了后藏,工布一带已没有西藏军兵。但当我奉命开拔进驻工布时,仍然命令手下的官兵们小心行事,戒备前进。这一天天气明朗,沿途风景宜人,午后一时,大队人马到了牙披[1]。我爬上一座小山,入宿在牙披当地的营官家里。那地方有很高大古朴的楼屋,装饰得金碧辉煌,地板上涂着一层酥油,光可鉴人,窗明几净,陈设古雅精致。我住进去,恍若到了王侯贵族的行宫。楼房后面紧临一条大河,河滩很浅,水流平缓,中间有一处沙洲,野鸭数十成群,在水滨游弋,看到这些景象,让人恍若回到了内地。那几天,牙披营的营官到拉萨办事,还没到家,因此是他的管家出来招待我们。管家十分殷勤,见我长时间倚靠在窗边向外看,就笑着问我:“这河里的鱼特别鲜美,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先生远道而来,这一路上,想来很久没尝过鱼肉的鲜味了吧?”他一边说,一边喊来仆人到河中捕鱼。我笑着问道:“难道你们在这河里抓来的,不是食水葬者的那种鱼?”管家立即说:“当然!当然不是了。先生你看见的,不过是山涧小溪里的鱼罢了,再加上这条河河宽水深,源远流急。你不必担心。”
我虽不怎么喜欢吃鱼,然而却相当喜欢看人抓鱼。所以姑且答应。于是,立刻有好几个藏人,背着渔网下了河。然后将渔网安置在滩头水急之处。不用多久,收起渔网。只见网中有鱼儿在跳跃,鳞片反射着日光,闪闪发亮。那些藏人便带着捕得的鱼回来了。
我看着他们捕鱼的景象,胸中顿时觉得一阵畅快。
自从随军走出四川,一晃已经过去半年多了。每天看见的世界,都是那样荒凉奇峭,一会儿积雪弥山,一会儿坚冰在地;加上高原天气恶劣,整天狂风呼吼,令人伤心惨目,极少有功夫去想那些人世间赏心悦目的事情。在牙披营官的宅邸里,我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楼台涌现,田园如画。我的身心视觉一时竟有些适应不过来,觉得自己像一个久居深山的野人,真所谓:以风尘之身子,入庄严之画栋。当时虽然格外爽心惬意,但内心深处,却又不时觉得羞惭苦闷。主人越殷勤,我越是脸红。当晚的宴席上有不少昂贵的山珍海味,听管家说,全是从拉萨城里弄来的。我觉得最好吃的是面食。那晚的面食统统由西藏女子手工做的,技艺绝精。做的时候只凭一张一尺大小的方板,顷刻而成,根本不像内地吃面的地方那样,弄得几案横陈,刀棍罗列。
这个宅邸的女主人,有着杨柳一般窈窕的腰身,芙蓉般粉嫩的面孔,蛾眉淡扫,让人一见倾心。我一时觉得,恐怕汉代宫廷里的美女王昭君,也没有她这样的美丽……她的丈夫,也就是现任牙披营官,几天之后才从拉萨回到家。他衣冠楚楚,一副唐朝人的装束,而且谈吐优雅,身上已经看不到哪怕一丝西藏本地人的习气。根据西藏人的风俗,一般都是家中的长女操持家政,到一定岁数,长女招赘中意的男人为丈夫;如果是长男,就出赘其他人家,做别人家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