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想起败兴而返的觉拉沟事件,仍觉得恼火,想去招抚或征讨这批世居深山的野人,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我下命令叫第巴再找几个熟悉觉拉沟情况的人来,过了一天,来了一名老人。我让他帮我物色一个人替我携带文书到波密去,老人说:“有一个叫鲁朗结巴的人,以前和波密冬九的营官都熟悉,可带你的命令去。”我询问了很长时间,并赐给老人酒菜,酒过三巡,老人像有了醉意,我再问他:“你这么大的岁数,这么多年生活在波密,难道对那些野人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吗?”这时候,老人开始从容地回答:
“二十年前,我曾经一度跟随达赖喇嘛到波密去,可是走了没多远,就中途返回了。”
“为什么呢?”
“因为尊敬的达赖教主,是前去朝拜活佛,所以我也跟着去的。”
我很惊异:“西藏不是只有一个达赖活佛吗?哪里有活佛还要朝拜另一个活佛的道理?”
老人说:“我一开始也很惊异,因为达赖每十二年必亲自去朝拜一次,所以后来也相信了。”
“那……活佛究竟在哪里呢?”
“这活佛离我们这里一万八千里远,是哪个国家,在哪个具体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但走的路我还是知道一点的,从白马岗进入野人山地,走好几个月才能到达。那地方遍地荷莲、气候温煦、树木扶疏、山水明秀、奇花异草芬芳四溢。那活佛高居莲花蕊中,那莲花开起来,大得里面可以住人。白天花开,人坐在里面,夜里花合,人就睡在花里,地上泥土,用手捻一下就成了糌粑。树木花草枝叶上的露水,喝下去都是玉液琼浆。任何人只要诚心诚意到那里,都可以立地成佛的。”
老人说完了,仍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看了,不禁哈哈大笑。又问他:“老先生你自己有没有到过那里呢?”“没有没有,我只跑到白马岗,就返回来了。”我听他讲的这些都觉得荒谬不可信,也不想再听就让他回去了。
第二天来到喇嘛寺,我把昨天老头说的那些话转述给呼图克图听。他说:“这全是波密的人故意说的神话,为了更方便他们神出鬼没地抢劫。8 年前,波密也有人制造这种传说,轰动了整个工布,于是到野人山方向朝拜活佛的人相望于道,越来越多。其中有带很多钱财,全家同行的;也有不顾家中老幼、父母妻子,只身一人前往的;也有扶老携幼,牵牛羊上路的,只要一到波密境内,全被抢劫一空。至于他们说达赖喇嘛朝圣佛祖,这倒确有其事,每隔三年派一名高僧前往,每十二年达赖亲自去一趟。五年前,达赖一行二百多人前去朝佛,经过我们这里,后来走到波密和野人山交界地方,被野匪们阻拦住了。经过历年的朝圣,已经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路过野人山时必须赠送野匪们很多铜铁磁瓦器皿,名叫‘买路钱’,数量有规定,不增不减。可达赖经过的那一次,他们却认为赠品数量不够,互相争吵起来。一个野匪的头目出来说:‘我有以前的成案,可作资证。’野匪背出一个老野人来,扔在达赖跟 前。那老野人至少有一百多岁了,头发牙齿却仍旧像儿童。他走到达赖跟前,把一百年来每次路过的赠品数目一一背诵给大家听。达赖带来的一群人,竟无言以对,只好停在山里,把缺少的部分补足,才得以放行通过。”
我说:“达赖这样的活佛,竟也朝圣别的活佛,实在是咄咄怪事!”
呼图克图也唯唯诺诺,不能够应答。我常说,中土称灵山为极乐世界,西方又说五台山遍地黄金。天下事无独有偶。这种事情,在过去,尤其古代时,也屡见不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