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作《梁漱溟与毛泽东》在1988年第1期《文汇月刊》上发表后,反响热烈。有读者来信询问:从文中看,在当时的历史条件和实际场合里,似乎是一边倒地批判梁漱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梁说一句公道话或对毛泽东的做法提出疑问。难道在一二百之众的高层人物中硬是没有一个头脑清醒者?实际情况究竟如何?
这个问题提得好,这正是《梁漱溟与毛泽东》一文的不足之处。笔者在这里根据事实,略作补遗。
在当时的情况下,鉴于毛泽东的威望和权位,是很难有人公开站在梁一边,或站在第三者的立场说公道话的。不过,即便在这场历史公案的进程中充满浓烈的火药味,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头脑清醒者仍不乏其人。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以批判的形式给梁漱溟指“出路”或以提问的形式为梁同时也为毛摆脱困境,一类是在批判大会上沉默不语,而在会后给毛泽东上书,为梁漱溟的行为作解释,以求取得毛的谅解。第一类的代表者是何香凝和陈铭枢,第二类的代表者是李济深和张澜。这四位先生的特点,一是在民主人士中德高望重,二是他们都是梁漱溟多年的朋友,对梁的思想、为人有较多的了解,并且都在一定程度上敢于直言。
在批判梁漱溟十分激烈,已经把梁说得一无是处的时候,何香凝先生在会上说:
今天听了关于梁漱溟先生那么多的问题,我觉得很诧异。十年前,当我同梁先生在广西昭平百步做抗日反蒋工作期间,我对他是敬重的。但自1949年初我在香港看过他发表在《大公报》上的一篇文章,我就开始失去对他的敬重。梁先生,你也知道,一言可以兴邦,一言也可以祸国。当时你在报上公开发表那种言论(按:指梁漱溟发表在《大公报》上的《敬告共产党》、《敬告国民党》等文),是有不良影响的。这一次你的问题也十分严重。我认为你今后要闭门改过,来补救你的前途。不然你的前途就会十分暗淡。
就在何香凝讲话之前,毛泽东已经在气头上说过,梁漱溟这个人一生对国家、民族没有做过一件好事,其他人在会上的即席批判发言,都已把梁漱溟归入“反动分子”一类。因此,尽管何香凝的发言也在批判梁的错误,但口气之缓和,特别是发言中肯定了梁曾对国家、民族做过好事,这是与当时的会议气氛很不协调的。
梁漱溟先生几十年后在回顾这段历史公案时曾经这样说:
何香凝先生的发言在当时和事后,有三点引起我的注意:第一,在那种场合,她是唯一在发言中明确肯定了我过去是反蒋抗日的。也就是说,我并不是一生中对国家、民族没有做过一件好事的人。何先生说的是事实。那时候,因日寇进攻广西,桂林失守,我们退到贺县百步,我在那里主持民主同盟的发展工作。有许多反蒋抗日的朋友在那里,何先生是大家所敬重的一位。我同她时常见面,对时局的看法亦很相近。第二,她的语气缓和,发言中左一个梁先生,右一个梁先生。这在当时,发言者除毛主席等少数人还时有对我这样称呼外,大多数人都对我直呼其名。第三,她提醒我要闭门改过,补救前途。这是使我醒悟自己不该与毛泽东顶撞的最早的规劝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