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回国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离婚的消息。
与张幼仪离婚,在徐志摩看来是件欢乐无比的事情,但传到国内,就谈不上欢乐。外人不说,硖石老家的父母不会欢乐;幼仪的家人定然也不会欢乐。这不欢乐的许多人中,还有徐志摩的师父梁启超先生。梁先生原本以为年轻人相处不来,只得离婚。他一生致力于维新改良,这点开明程度自然是有的。但后来他听张君劢说,徐志摩离婚后,反而与张幼仪相处得不错,通信不断,这就让他想不明白。所以,在徐志摩回国后,他给徐志摩写了封信,一顿教训。
他说,徐志摩,天下岂有圆满之宇宙?你要知道,人生树立甚难,但消磨甚易。你现在风华正茂,正处在人生中最宝贵,也是最危险的时期。如果沉迷在虚幻的梦境里,只会受挫,最终失志堕落!你要慎而又慎!你与幼仪离婚的举动,是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乐。况且,这样做是否真的能令你快乐还未可知,却已经让许多人为你的行为感到痛苦;还有,如今的年轻人总是榜标恋爱是天下唯一神圣的事,我固然不反对,但是天下神圣的事情太多,神圣的恋爱亦是可遇而不可求,不能你想如何便如何。多情多感的人,梦想虽多但却难以满足。你所梦想的那种神圣境界,恐怕亦将落空,最后徒增烦恼!徐志摩知道,梁先生所谓的“神圣境界”,指的是他对林徽因的追求。先生此番话的目的,确是出于爱护徒弟,字字都是金玉良言。但是,徐志摩那时已经得知,林徽因已经与梁先生的儿子梁思成有了婚约。想来梁先生通过张君劢等人,也不难知道他对林徽因的心思。所以,梁先生的这封信,恐怕也包含着对徐志摩的警告:不要再对林徽因心存幻想。
可纵是先生警告又如何,他既然回来,就抱定了决心全力一搏,因此他在回信中说: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人谁不求庸德?人谁不安现成?人谁不畏艰险?然且有突围而出者,夫岂得已而然哉?……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他真是将爱情激荡于理想中,已经全然不顾现实,不忌庸俗的猜忌与世俗的卑鄙。他发誓要用心血浇灌他的爱情理想,将它凝成明珠,朗照灵府。所以,梁启超又能如何?他一样与他叫板。而且,梁启超在对待婚姻的态度上,也已经与徐志摩这一代人的追求拉开了距离。梁启超自己的婚姻,即是包办。娶妻后,又纳妻子的侍女为妾。娶妻纳妾,一代维新志士在自己的婚姻上,同样行使了中国封建社会赋予男人的权利。如今,他看见徐志摩在婚姻问题上对传统如此蔑视,未免觉得有些不是味道。
然而在徐志摩看来,爱情自由是人类自由精神的倒影,绝对不能人工嫁接似地包办强配,而只有追求真爱,将爱情放在自由的祭坛上顶礼膜拜,才能体现它的真诚与神圣。也许神圣的爱情的确可遇不可求,但茫茫人海中,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只管去追求便是。
于是,他放开手脚追。但毕竟,林徽因已名花有主,再怎么追也只能让他们的关系悬着,悬到最后,徐志摩就只剩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