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能够自己勇敢地走向产床,不吭一声勇敢地生下她来,我已算得一位坚强的母亲。可当那个粉红色的小人儿被裹在艳丽的小包被里,递到我怀里时,我才发现,我竟是那样笨拙。我还是没能完全进入母亲的角色。
“孩子老是哭,老是哭,你们能不能哄哄她?”生完她的第一天晚上,与我住邻床的一位刚刚剖宫产的产妇,麻药散去,伤口的剧痛让她的心情莫名的差。她对我家小宝的哭声表现出很大的反感,很不耐烦地让我们哄她。我也不晓得,才出生不到几个小时的小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精力,隔几分钟“哇哇”哭两下,然后,像等待什么一样,稍停一会儿,再哭。那种哭,听上去不像哭泣,倒像是从容不迫的练声。
哄?怎么哄?那么小的人儿,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医生进来了,婆婆慌里慌张去问:“医生,我家孩子老是哭,吵得人家都休息不好了,您给看看咋回事噢?”年轻的女护士二话没说,轻轻走到孩子的床前,伸出食指放到孩子嘴边。她竟然像一只饥饿的小鸟,张开红润润的小嘴巴就把人家手指含了去。
“饿了,赶紧想办法给她喂点儿东西吧。”年轻女护士的脸上,始终是那种职业化的平静。
“啊?这么小就要吃东西?那给她吃什么?什么也吃不下去啊?”我想,那句话,在当时一定把护士给雷倒了。她回头奇怪地瞪了我一眼,说:“敢情你以为把她生下来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是吧?给她吃什么?吃奶啊。你的奶,下来了吗?”边说边到我面前来,撩起我的衣服去捏我鼓胀的紫红的奶头。一阵轻微的刺痛之后,有淡黄色的液体慢慢从乳头上渗出来。我的脸红了:“医生,我还没有奶水下来,给孩子吃别的行不?”
“没奶水,这是什么?这是初乳,婴儿最好的营养品。给她吃。”
安排完,护士转身走开了。婆婆抱着她往我的怀里塞:“来喽,去找妈妈,找妈妈吃奶去。”
我呆呆地斜倚在床头上,没反应过来。“找妈妈喝奶”那句话,我听得懂,但我忘记了那个妈妈就是我。见我半天没接,婆婆急了:“来啊,快抱过去,让她吃奶。”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就红了脸。我是她的妈妈了,她不再是那个日里夜里只躲在我的子宫里看不到的小人儿,而是一颗鲜活的小生命,从此,她叫我妈妈。
轻轻地抱她入怀,她仍然闭着眼睛,一颗小脑袋在我的怀里拱来拱去,不一会儿,小嘴巴就黏到了我的乳头上,开始用力地吮吸。随着她小嘴儿的一翕一动,一股温暖又柔软的流瞬间流遍我的全身。我们母女,在这个世间第一次以那样的方式相遇。
他是我们出院之后第三天才回来的。他回来之后,婆婆就搬出了我们屋,照顾我们母女的任务就全交给了他。疲倦与困意是那些天里最让我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整夜整夜,人似乎都不能合眼。她的食欲很好,消化排泄系统也很好。吃一次奶,差不多要四十几分钟,不敢躺着喂,每一次都要坐起来。阳历十月份的北方夜晚,天气也很凉了,怕我们着凉,每次喂奶之前,他都要提前起来把那件厚厚的大外套给我披上。她在我的怀里用力地吮吸,我的眼睛已困得睁不开,他便在一边替我托着,免得我瞌睡起来把她给丢到床上了。喝过奶,才要去睡,发现吃饱喝足的她又轻轻皱起眉头。不用说,又尿湿了。再手忙脚乱给她换尿片。换过尿布,再把流失的那些给她补回来……眼皮沉得实在抬不起了,脾气也开始莫名的坏:“她怎么这样子折腾人啊?不让人睡觉了吗?”倒是那个好脾气的老爸,始终不嫌麻烦,抱她起来喂奶,给她换洗尿布,给她洗澡,为了少让她尿湿遭罪,她才三四天大,就把她抱起来把尿。又小又软的一个小人儿,小脑袋很安然地枕在他的臂弯里,小屁股刚好被那双大手托在掌心里,他轻轻地对着她吹口哨,她竟然很听话地就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