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对照记》中收有几张她祖父祖母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她祖母18岁时与其母的合影。老夫人脸部线条生硬,带着大家族的那么点冷酷和严肃。身后站立的女儿隐着笑,满脸都是18岁少女的娇羞和憨态。还有一张婚后祖父祖母的合影。
显然是我姑姑剪贴成为夫妇合影。各做茶几一边,茶几一分为二,中隔一道空白。祖父这边是照相馆的布景,模糊的风景。祖母那边的背景是雕花排门,想是自己家里。
这张合影中,李菊耦就有点中年相。虽然发福,但脸部线条还是和谐。手握书一卷,或许只是摆拍,但还是传达了一种平心静气、雍容安宁的境况。她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寡居之后与儿女的合影,一看,就觉得紧巴巴的,不只是表情,就连内心也应该是紧巴巴的。
李菊耦使用得最得力的一个女仆,后来带小时候的张爱玲。张爱玲叫她讲点祖母的事情来听。
她想了半天方道:“老太太那张总是想方(法)省草纸。”
……
我觉得大煞风景,但是也可以想象我祖母孀居后坐吃山空的恐惧。就没想到不等到坐吃山空。命运就是这样防不胜防,她的防御又这样微弱可怜。
孤儿寡母,不能不设防。但防不胜防的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份丰厚的嫁妆,在自己儿子、女儿那一代,终于挥霍一空。就算是她的女儿——张爱玲的姑姑,虽然也是一个自食其力的新女性,但是,一辈子都逃脱不了变卖家产的惯性。
《孽海花》里面把张佩纶和李菊耦的婚姻,渲染成一段才子佳人的鸳鸯蝴蝶般情话。
不过,从张佩纶婚后的日记来看,他们的确享受了一段“诗酒唱随,百般恩爱”的幸福日子。
雨中与菊耦闲谈,日思塞上急雹枯坐时不禁怃然。(一八八九年六月初八日)
合肥宴客以家酿与余、菊耦小酌,月影清圆,花香摇曳,酒亦微醺矣。(一八九○年元月十六日)
菊耦小有不适,煮药,煮茶,赌,读画,聊以遣兴。(一八九○年二月初五日)
菊耦蓄荷叶上露珠一瓮,以洞庭湖雨前之,叶香名色汤法露英四美具矣。兰骈馆小坐,隧至夕照衔山时,管书未及校注也。(一八九一年六月二十二日)
此情此景让人想起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翻书赌茶”,真如神仙美眷一般。
《孽海花》这样描述李菊耦:
貌比威、施,才同班、左,贤如鲍、孟,巧夺灵、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