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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她, 我就打死你(2)

张爱玲:她从海上来 作者:艾嘉


张爱玲在空房子里也没闲着,偷偷做着逃走的准备,直到后来患上痢疾。这一病就是半年。

……躺在床上看着秋冬的淡青的天,对面的门楼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累累两排小石菩萨——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朦胧胧地生在这所房子里,也朦胧地死在这里么?死了就在园子里埋了。

这次严重的痢疾差点让她死去。后来她在《私语》里把她被软禁、生病、逃走的经过写得很清楚。独独漏写了一个情节,就是张志沂在她病中给她打针医治。

或许那一针下去,父女两个人都有委屈痛苦。

这么些年来,女儿一直跟着自己,受教育、被养活,他一直器重她,没想到最终女儿还是倒戈向母亲,这怎能不让张志沂伤心失望,乃至愤怒。而张家大小姐第一次这么被父亲当着众人的面,拳脚相向,心里面有伤心有痛苦有诧异,还有难堪。

病中,张爱玲一直在为逃走做准备,心中是不是还有着对父亲的一点留念?发高热,她梦见父亲带她去兜风,到了郊区车夫开快车,夏夜的凉风吹得十分畅快。

不过,这次她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与那扼杀青春的生活方式,来一次决裂。 一等到我可以扶墙摸壁行走,我就预备逃。先向何干套口气打听了两个巡警换班的时间,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远镜看清楚了黑路上没有人,挨着墙一步一步摸到铁门边, 拔出门闩,开了门,把望远镜放在牛奶箱上,闪身出去。——当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没有风,只是阴历年将近的寂寂的冷,街灯下只看见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亲的世界呵!

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远的地方和一个黄包车夫讲起价钱来了——我真高兴我还没忘了怎样还价。真是发了疯呀!随时可以重新被抓进去。事过境迁,方才觉得那惊险中的滑稽。

后来知道何干因为犯了和我同谋的嫌疑,大大的被带累。

我后母把我一切的东西分着给了人,只当我死了。这是我那个家的结束。 1938年年初,18岁的张爱玲逃出麦根路她出生的家。

1942年,因为香港开战港大关闭,张爱玲回到上海。但是她还差一年就毕业了。为了完成学业,她想转入上海的圣约翰大学。

因为交不起学费,姑姑让她去找父亲要。因为当年她父母的离婚协议上写着张爱玲的教育费用由父亲一人承担。而港大的三年父亲都没有出过钱,这剩下的半年应该由他出,否则太说不过去。

就这样,已有四年多没有踏进家门的张爱玲,再一次见到父亲。事后她的弟弟张子静回忆道: 姐姐进门后,神色冷漠,一无笑容。在客厅见了父亲,只简略地把要入圣约翰大学续学的事说一遍。难得父亲那么宽容,叫她先去报名考转学,“学费我再叫你弟弟送去”。

姐姐在家坐不到十分钟,话说清楚就走了。

那是姐姐最后一次走进家门,也是最后一次离开。此后她和我父亲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张家的人都不会表达爱,对于如何表达爱,他们显得很生硬。从此,父女二人再没有见过面。1953年,张志沂57岁时在上海病逝。张爱玲对父亲的感情和爱,最终只能寄托在文字上。

最后一切都是虚无。只留下当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去飞达咖啡馆买小蛋糕的温暖记忆。或许当一切都不在的时候,空气中还能闻到那甜甜的奶油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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