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新村大尉苏醒过来,雾已经散去。
新村的左臂上布满了黄亮亮的水泡,不可遏制的剧痛连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痛感神经,他想试着动动左臂,谁知左臂纹丝未动。新村悲哀地意识到:左臂的运动神经已经基本瘫痪,水泡下的肌肉已经开始坏死,用不了几天自己的这条胳膊便残废了。
剧痛的困扰、行将残废的胳膊、士兵们惶惶的神情,新村所有的雄心瞬间坍塌,什么搜寻八木、什么地质新发现都不那么重要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命令道:“迅速清理现场,准备沿原路返回。”
士兵们自始至终没有看见袭击者神秘的身影,浓雾后飞来的一支支短弩极易让他们把这种冷兵器与昨晚看到的那支古代军队联系起来。大伙心中的忐忑甚至比昨晚还要严重,没人愿意在这种鬼地方多呆一刻。于是鬼子们草草清理了一下现场,然后扎了十六副简易担架,抬上那些丢了小命的战友凄凄凉凉沿原路回返。
经过一番不知疲倦的跋涉,侦察分队傍晚到达橡子峪。这时,天上又飘起了毛毛雨。
橡子峪只是一处猎人和药农临时歇脚的场所,哩哩啦啦散落着十来间半埋地下的地窝棚和松木搭建的木克楞,看上去像个小村落其实并无住家户。
近一个时期以来,由于鬼子在这一带时而出没,猎人和药农早就一哄而散了,空无一人的地窝棚和木刻楞里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潮湿霉变的味道,至少二三十来天无人住过了。
远远离开阴兵峡,鬼子们心中的不安渐渐淡去,心情一旦松弛下来,巨大的疲倦便接踵而至,毕竟两天没睡过觉了。于是草草打扫出几间屋子分头住下,架上火好歹吃了顿热饭,然后一头攮到现成的地铺上昏睡过去。
新村怎么也睡不着,左臂已经不那么痛了,皮肤上那些黄亮亮的水泡业已连成一片,肿胀的胳膊看起来和大腿差不多粗。伤口附近的肌肉开始出现溶化现象,淡红色的液体从绷带后面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白色绷带被洇成粉红。
他对自己这条胳膊早已不抱什么希望,残废是肯定的。他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回去交差,如果如实汇报昨晚及今早这段莫名其妙的经历,上峰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谁都不会相信,太离奇、太窝囊!
天黑前电台信号即已恢复正常,不时传来大队电台一遍一遍的呼叫信号。无线电军曹曾过来请示,新村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命令关闭了随身携带的电台,他还没想好如何与大队通话。
人有时就这么奇怪,身处险地时,什么荣誉尊严统统不再,只想尽快脱离险地。一旦真正脱离出来,除了暗暗庆幸外,最终会无一例外地对自己曾经的动摇和软弱感到耻辱。
大日本帝国那种偏执而狂热的战争教育早已深深根植于每个日本士兵心里,军官尤其严重。此时那些狂热的思想和理念在新村身上开始起作用,一会儿是极度的自责、一会儿是侦察分队的荣誉、一会儿是上峰交办的任务,七上八下纷至沓来,心里如同窝了一把蒺藜狗儿,刺得他皮肉直哆嗦。
睡不着,新村索性站起身来走出屋外。黑暗中,冰凉湿润的雨滴飘到脸上,新村发胀的脑壳顿时为之清醒起来。
墙角房檐下值哨的士兵见他出来,抖擞精神挺胸立正行注目礼,士兵脚下的军靴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新村淡淡地点点头算是回礼。
远处,一所孤零零的木克楞,里面摆放着十六具为天皇陛下尽忠了的士兵遗骸。背过风,新村用一只手点了一颗烟卷,深深吸了一口、深深吐了一口,然后一头钻进雨中大步向那间独立的木克楞走去。
刚刚靠近木克楞,透过沙沙雨声新村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一种奇怪的声响。
什么声音?新村身子不由一僵,里面躺着十六个浑身乌青龇牙咧嘴的阵亡士兵,早就硬邦邦冰凉凉了,里面除了阴森就是恐怖,此时不会有人呆在这种地方。
由于雨声的干扰和掩盖,里面的声音不是非常清楚,但可以肯定屋里确实有某种动静。新村大步往前迈了两步,屋里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只听里面窸窸簌簌唧唧吱吱,仿佛一群人凑在黑暗中咬着耳朵说悄悄话。黑黢黢的雨夜中,这种诡异的声音令人皮肉直发紧。他的心脏一阵狂跳,浑身的毛发登时竖了起来,急忙掏出手电往里扫了一下。
木克楞的门窗都不见了,不知被哪个士兵拆了烤火做饭去了。透过空洞的大门,手电光直接射进屋内,光柱掠过、只见里面黑乎乎爬满了硕大的山鼠,一团一团搅在一起蜂拥蠕动,至少有几千只。那些为天皇陛下尽忠的士兵被鼠辈们当成了可口的干粮。秋末,啮齿类动物都有疯狂进食的习性,入冬前,它们都要尽可能多地在皮下积累起厚厚的脂肪,以抵御即将来临的冬寒。
极度的震惊令新村几近发疯,他狂叫一声,将手电筒重重砸进屋里,掏出连发手枪对着里面一阵疯狂射击,直到十六发子弹全部打光。
枪声吓坏了正在大口饕餮的山鼠,轰然一声,几千只山鼠疯也似的夺路而逃,洪水一样的鼠流从门里喷射出来。慌乱中,许多山鼠直接冲向了愤怒的新村,他的马靴被肥硕的山鼠撞得嘭嘭作响,有的山鼠慌不择路干脆跳到了新村的身上。
听到枪声,士兵们迅速抄枪冲出屋子,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数只手电雪亮的光柱下,新村大尉木头一样站在雨中,几只不知所措的山鼠在他身上爬上爬下。
副官急忙冲上来赶走了新村身上的山鼠,不知所措的问道:“新村君,发生什么事了?”
暴怒过后,新村疲倦地无一丝力气,他没吭声,只朝木克楞里面动了动下巴。
副官举着手电几步跨了过去,刚走到门口便钉住了似的站在那里不动了。里面的场面太可怕了!那些忠勇的战友大都变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骨骼标本。
为防止鼠辈们再次把尽忠士兵当过冬饲料,副官随后派了一个班在木克楞外值班警戒。奈何山鼠是世界上生存能力很强、智商很高的一种动物,天亮时,居然发现仍有几百只山鼠在里面吃得滚瓜溜圆,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躲过大日本皇军侦察兵的视线溜进去的。
这场山鼠会餐从根本上改变了新村大尉留在深山继续寻找八木的想法,估计八木等人早被饥饿的山鼠们屙到鼠洞的旮旯里了。
这场没有对手却到处都是对手的行动让所有士兵厌恶透顶,第二天新村一声令下,大伙迫不及待抬着担架上路了。担架轻了许多许多,山鼠替他们减了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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