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把龚竹的小手拨开,平视段希峰,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想让别人看得起,就不要再那么无所事事、浪费光阴!不好好读书,是对得起你父母,还是你自己?你大概从来就没有认真想过吧?”
段希峰的眼里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手指关节被捏得格格作响。晦暗不明的光线一直在他脸上流转,就如他此刻满脸阴晴不定的戾色。子言心里也开始有点害怕,脸上却不肯露出半点退缩的表情来。
两人对峙间,不知是谁欢呼了一声率先跑出去,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稀里哗啦收拾东西的声音。段希峰借机冷笑一声,霍然起身离开座位,拉开教室后门,随即重重踢上一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门关上了,他扬长而去。
龚竹长出一口气,“没事了,子言,你干吗惹那尊菩萨呀?”
子言摇摇头,感觉自己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似乎后背上凉飕飕的有阵小风刮过,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和龚竹并不顺路,依然独自一人走在那条幽静的河堤小路上。
小路尽头黑魆魆的,没有一盏路灯,果然冒出几个影影绰绰的人来。子言停住脚步,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原来也就这点本事,连个女生都斗不过,叫一帮跟屁虫来助阵,还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呢!
“段希峰,你们想打架吗?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子言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一点,努力控制住声音不发出颤音。
对面几个人好像是愣住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跳出来嚷道:“你瞧不起我们老大就是瞧不起我们,我们是替他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身后一个声音已经横空冒了出来,“刘春生,冒我的名头出来欺负女生栽赃给我,你他妈好不要脸啊!”
这人居然会是段希峰!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子言正莫名其妙,已经被他推了一把趔趄,“还不走?真想看人打群架啊?”
她猛省,倏地往回跑。段希峰气得跺脚,“你昏头了?回学校干吗?”
“叫人帮忙啊!”这人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段希峰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认识谁啊?还是说,你其实是想叫老师来处分我参与打架?”
她愣住了,事实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段希峰就已经扑上去了。黑暗中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只能模糊见到几个人影扭成一团,不时有人被打中发出闷哼声。混乱中也不知是谁绊了子言一跤,她一下跌倒,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顿时痛得直呲牙。
这次跌倒,留下了一点后遗症,她因此在家休息了一天,没有去上课。父亲终于意识到东区中学的不良学风已经影响到了女儿的正常学习,他跟母亲慎重商量了一天,要给她想办法转学。
子言对此一无所知,第三天照常去上课。
龚竹的童花头上新戴了一个蓝白条的宽幅头箍,看起来像一个洋娃娃,杏核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担忧地看着子言,“子言,你昨天没来上课,没事吧?”
她宽慰自己的同桌,“没事,我好得很。”
凳子后座被人踢了两下,段希峰额头与嘴角的乌青就这样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她呆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得出来?”段希峰龇牙咧嘴地抱怨起来,“我又挨了处分了。”
“以后少打架,多用心读书不就好了?”子言丢给他一个白眼。
段希峰苦笑,“你以为我想跟他们打架啊?我那是没办法……”
“我觉得你这人不错啊,知道打抱不平,比刘春生强多了。”龚竹胸无城府地说。
段希峰瞄了龚竹一眼,意外地有点脸红,“我还以为你们都看不起我这种人!”
“都是同学嘛,今后我们三个就是朋友了!”龚竹总是这么善良单纯。
对于段希峰忽然变成自己朋友这件事,子言心里多少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过去她交往的圈子很狭窄,也一向只和成绩不错的同学交好,这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不过,这次稍微有点例外,段希峰好歹算是路见不平才出手的,这个路见不平,怎么说也跟她沈子言脱不了干系,良心上确实有点过意不去。所以也就勉强点头,算是回应龚竹的话。
段希峰喃喃自语:“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忽然他微笑起来,“不过我现在也有朋友了!”
他真诚地道谢:“谢谢你们!”
子言忍不住说了句俏皮话:“前天那架没白打吧?”
大家都被逗笑了。
初一的这个学年平静地过去了,刘春生没敢再找任何人的茬儿,看样子是被段希峰给震住了。虽然代价很大,学生档案上的处分可能要背一辈子,但是段希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段希峰实在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子言卯足了劲想帮他把功课补起来,可惜成效甚微。龚竹每次看子言头疼的样子就得感叹一句:“段希峰那么聪明,怎么成绩就是上不去?”子言有时也叹着气想,可能自己并没有当老师的天赋。
期末考试刚结束,表弟叶莘就气咻咻地跑来质问子言:“姐,你不是说要在东区中学跟我做伴的吗?怎么不打招呼就要转学了?”
子言有些莫名其妙,“转学?转到哪儿啊?”
“光华啊,你还装糊涂?”叶莘不满地说。
脑子里轰然一声响,子言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到绿杨曾折处
“我们是想帮你转学,东区中学这地方是不能待下去了,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转到哪所学校去,正想问一下你自己的意见。”这是父亲第一次把抉择的权利交到子言自己手上。
父亲的单位正在分福利房,只要出具一个证明,便可以用搬家的名义帮子言申请转学。房子的位置位于西区与南区交界的地方,既可以转到光华,也可以转到育英,父母亲为此有点分歧——母亲认为,育英离家比较近,上学放学都很方便;父亲认为,光华虽然远一些,但是教学质量更有保障。
父母亲同时把目光投向子言。
这是她人生当中第一次重大的选择,她很郑重地回答:“让我好好想想,明天给你们答复。”
对子言来说,光华就像她生命战场上的第一个滑铁卢,那令人不堪回首的失意使得她对光华莫名有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忐忑不安的惶恐,高不可攀的慨叹,莫名奇妙的期待,再次承受打击的隐忧,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这一晚,她没有睡好。
她试了很多种办法,丢硬币,画正字,数星星,反复很多次,仍然没有做出决定。直到凌晨2点半,她才好像想起了什么,光着脚丫偷偷拉开书桌的抽屉。那个上锁的小箱子,一年多来一直尘封在抽屉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