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孔长久不用,有点生锈,然而锁还是“啪嗒”一声开了。箱子里只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丝绒缎面摸上去甚至有点硌手。轻轻打开,那条静静躺着的十字架项链,像一个梦幻乍然呈现在眼前,黑暗中仍然看得见星星点点的流光。
她摸索着十字架,紧扣在手心,握得几乎要出汗,仍然没有松开。记忆中那人微笑的面孔和那句话依然如此清晰,“沈子言,我要你答应,三年后,出现在光华的高中部!”他握着她的手,把项链交给她,“对它说过的话,是不能不算数的!”
然而不过一年,这些画面就已经变成了回忆。在光华的那次相见,他淡漠的眼神,给了她那样深的刺痛——他怎么可以就忘了呢,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这些回忆里了呢?
她睁开眼睛,怔怔望着手心的十字架——可是他还欠她一个承诺呢,他说过,不论多少年都有效,他还说过,他从来不赖帐!
子言的眼睛在黑夜里无声地湿润起来。她永远都会记得,是因为谁,从前的快乐与单纯才一去不复返,又是因为谁,她的内心才变得这样柔软、敏感而自卑!
“爸爸,我想好了,我要去光华!”子言很平静地说。
今天是东区中学初一学年的最后一堂课,暑假即将来临。
转学的事子言第一个告诉的人是表弟叶莘,他一脸坚决跟随党走的悲壮表情,表着决心说:“姐,你走我也走,在这破学校没什么待头了!”
龚竹差点哭出来了,眼泪聚集在眼眶里盈盈欲滴,“子言,我舍不得你走。”子言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好好努力,有可能的话,光华再见面吧。”
龚竹马上含着眼泪笑起来,“我会努力,到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呀!”子言看着她红红的眼睛,配合着两颗洁白的大兔牙,真的好像一只小兔子,也笑起来,“小公主,你也别忘了我!“
段希峰一个字也没有说,他两手插在裤兜里,好像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很飘忽地东张西望,仿佛根本不在意子言将要转学的事。子言想了想,实在没有找到话对他讲,只好耸肩笑一笑。
转学手续办的并不顺利,光华的老师一听是东区中学转来的学生,几乎没有肯接收的,最后拍板收下子言的是个很和蔼的老伯,头发花白,长得很像圣诞老人,一双圆圆的眼睛总是含着笑,“这孩子我要了,到我们三班来吧。”
“陈老师,别的老师为什么不肯要我?”子言的眼泪没有忍住,吧嗒吧嗒落下来,“是因为我的成绩不好么?”
陈老师牵起子言的手来到他的办公桌前,桌上摆放着一张三班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表,“孩子,你在东区中学算是优秀的了。可是,你自己对比一下……”
子言惊讶地发现,她在东区中学排名全班第二的成绩,在光华的一个普通班级居然只能排到第二十五名!——期末的试卷是全市统一命题的,由此更可以清晰地印证学校、学生之间的差距。
她抬头看向窗外,这是一个灰蒙蒙的天,连玻璃窗上都被湿气氤氲得灰蒙蒙一片,看不清远处操场上种的什么大树,绿乎乎糊成一大片,就像她的心,完全被失望与自卑打击得一塌糊涂了。
她第一次正面回想起林尧那次无视她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些明白其中的缘由——是和那些不想要她的老师们一个心态吧?小学时那么骄傲、成绩出众的沈子言,如今已经不配和他站立在同一高度,完全沦为别人不屑的对象!
泪痕凝结在脸颊,有点干干的痛,子言却忽然笑了,“陈老师,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陈老师满脸慈祥地摸一摸她的脑袋,“老师对你有信心!”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一股热热的暖流涌上来,温暖了子言受创的心。
开学第一天去报道,就遇上下小雨。初秋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冰凉。她的座位被安排在窗边,呵一口气,被暖流呵化的水汽就顺着窗子的边缘流下来,拖出长长的一道水痕,将窗外的景物糊成恍惚的影像。
远处大樟树底下有三排整齐的乒乓球台,四百米环形操场围绕在另一边,教学楼四周遍植桂树。就快到桂花飘香的季节,绿叶葱茏,还看不见小小米粒状成团的浅黄桂蕊,但已经可以想像满眼金黄米白的桂花缀在叶心的盛景。
许馥芯是她的新同桌。这是一个比她还安静内向的女孩,也是初二(3)班的学习委员,成绩数一数二,就是性子闷了点。她的皮肤相当白,好像终年不见阳光的那种苍白,没有什么血色;眼睛像养在水银里的两枚黑琥珀,嵌在白皙的肤色里就更显得引人瞩目。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子言仍然缩在桌前一动不动。她一手懒洋洋撑着脑袋,一边无聊地看向窗外。她不习惯与陌生人相处,天性是个恋旧懒怠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绝对不会主动和别人亲近起来。
“你老看着乒乓台,是不是喜欢打乒乓球啊?”许馥芯突然说。
子言吓了一跳,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讲话,“我不会打乒乓球,但是挺喜欢看的。”
许馥芯也看向窗外,慢慢说:“今天下雨没人,平时总有男生在那儿打乒乓球的。”
“是吗?”子言觉得除了这两个字没有别的话好回答了。
“初中部乒乓球打得最好的是一班的林尧,”许馥芯平淡地说,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连高中生也没几个打得过他,除了,咱们班的……季南琛。”
子言的眉毛一跳,这已经是她第N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只是这一次,提起这名字的不是龚竹,而是许馥芯,“季南琛?他不是在育英吗?”
许馥芯的琥珀眼仁终于有了一丁点疑问的火花,然而转瞬即逝,她的语调仍然很平淡,“上学期转学来的。”
子言对她居然没有半点好奇心追问自己如何知晓季南琛这个名字感到很是遗憾,也就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也不冷不热丢下一句“哦”作为回答,继续欣赏窗外苍茫的雨色。
突然,她的眼光像凝铸了胶水一样,被牢牢定住了。
外面走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立在廊下的柱子旁,其中有一个人显得特别与众不同:即使只是随便站着闲聊,他的站姿都是笔直的,很容易就令人联想起电视里国庆阅兵时三军仪仗兵的风采。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五官线条十分流畅,头发浓密乌黑,鬓角稍稍有点卷曲,看样子应该是个相当帅气的男孩。子言暗地在心中忖度,忍不住回头问了许馥芯一句:“那是谁啊?”
“你不是认识季南琛吗?”许馥芯反问了她一句。
“原来这就是季南琛啊?我不认识他,只是听说过。”
许馥芯“哦”了一声,就不再吭声了。
这个新同桌的性子还真是很沉闷,直到放学都没有再和子言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