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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是清明,你们看看能不能倒个班、请个假,给你们爷爷上北仓扫墓去。”秦惠廷嘱咐几个闺女,他特别看重这个日子,别的能含糊,这个节下不能含糊,就是闪腰岔气,伤筋动骨,他也照去不误。
不过,对瓜儿他还是特殊照顾。“你要是身子不合适,就歇吧。”他说。“我能去,不就是预产期拾不起个儿来了。”瓜儿说。秦惠廷自然高兴,掉过头来对老伴说:“赶紧把你藏在被阁子里的大红枣拿出来,捂着不见天,都搁熟腾了。”桃儿跳起脚来。“好啊,敢情你们偏心眼儿,有枣不给我吃。”桃儿她妈还紧着给她解释:“怕你吃东西没个节制,甩开腮帮子,再把肚子吃坏了。”几个姐姐还在一边给娘俩儿拴扣儿:“是啊,听妈说,你打小就没出息。”秦惠廷生怕桃儿撕破脸儿,就过来打圆盘:“你们可别这么说,桃儿度荒时正是抽枝发芽的时候,没少受磕绊……”桃儿本来就是个顺毛驴儿,她爸爸这么一安抚,也不再撕掳了。
转天,桃儿早起,刚出门,就有俩小子上赶着跟她打招呼,跑过来套近乎,扯了几句四五不靠六的闲白,桃儿突然说:“我想求你们帮个忙,行不?”
俩小子一拍胸脯子,塌着腰儿说:“尽管说,我们听着。”
桃儿嫣然一笑,甜着嗓儿说:“求你们别挡道,让我过去。”一句甜甘话,把俩小子说得四脖子汗流,赶紧忙慌地往边上挪挪,桃儿便扬长而去。
北仓远在郊区,去一趟,要倒两回车,到坟地,都快晌午头了。秦惠廷带一家老小拜了拜,然后把坟头上的杂草拾掇干净,才拿出包袱来,瓜儿把包袱点着了,小火苗摇曳着燃起,冒出一缕缕的青烟。老年间,包袱里头装得都是纸钱啊、冥币啊什么的,现在不兴迷信了,秦惠廷就把老爹平时下的象棋、闺女们给爷爷织得毛线手套和毛围脖放包袱里头,烧了算啦,意思意思。
包袱一点着,瓜儿就哇呀号天地哭起来,哭得叫人头发根儿直奓撒。她行大,好歹也跟爷爷待过些日子,投缘对劲儿,情分摆在那了,而果儿她们几个却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一个是对爷爷记忆不深,再一个眼窝也没那么浅。这就叫她们陷入两难境地,哭吧,没泪,不哭吧,显得不孝顺。因此,她们都拿白眼球儿对瓜儿。
果儿记得,以前晚半晌儿爷爷带她去路灯下边逮过蚂蚱,用线绑上,让她像放风筝一样地放蚂蚱飞。果儿还记得,爷爷到三岔河口去钓鱼,她要跟着,她妈不让,爷爷叹气说,你要是个小子就好了。这话一直叫果儿记到现在,她觉得爷爷就是男尊女卑……爸爸将她们几个揽在怀里,使劲搂了搂,说了句:“我们走吧。”走出去没多远,他忽地站住,而后慢慢地蹲下去,呜呜地哭起来。要是有姑爷在场,也许他还能忍,可是现在周遭都是自家人,他用不着这么文墨了,不哭出来,憋屈得慌——他老爹一辈子当游方郎中,串胡同儿,受过多少窝囊气,乌七八黑也没混出个名堂来,于是,他的全部心气就是培养他了……几个闺女还从来没见爸爸哭过,而且哭得五迷三道,都吓坏了,也跟着吸溜着鼻子哭起来—— 一年的委屈只有清明这天可以宣泄,宣泄完,周围人还冲着你挑大拇哥。
哭累了,一家子打道回府,坐车的时候,桃儿趴在她爸的耳朵边上说:“爸,您知道您什么时候最爱人儿吗?”秦惠廷问她:“你说什么时候?”桃儿说:“就是你哭的时候。”秦惠廷满脸的喜容儿,却扬手掴打了她后脑勺一下:“净瞎掰。”其他姐妹也都跟着凑戏码儿:“爸,桃儿说得是真的,我们也是这么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