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那里一起观赏这幅画的时候,马丁牧师说:“当然,这幅《末日审判》很不寻常。也许这是全国最好的画作之一了,我一直忍不住在想它应该被放到别的地方去。它大概是一四八○年前后的作品。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温哈斯顿的《末日审判》。这幅和那个作品很像,应该出自布利茅斯的同一名修道士之手。那幅画是在外流落多年后才被保存起来的,我们这幅则保存得更好,我们是幸运的。它是一九三○年代在韦赛特附近一座两层楼高的谷仓里被发现的,在那里,它被用来当做隔板把房间隔开。所以大概从一八○○年左右开始它就没有被弄湿过。”
马丁牧师把灯关了,兴奋地唠叨着:“我们本来有一座很早期的环形塔——你可能知道在布拉姆菲尔德还有一座——我们那座早就已经散失了。这是刻着天主教堂里的七个重要仪式的洗礼盘,你看,上面的雕刻几乎没有了。传说中,圣餐盘是在十八世纪晚期的一场飓风之后从海里打捞上来的。当然,我们已经无从知道它是本来就在这里,还是属于某座沉在水下的教堂的。它被保存在这里已经有很多个世纪了。你看,我们还有四张十七世纪祈祷用的长凳。”
不管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达格利什看到长凳的时候就觉得它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乡绅权贵和他的全家坐在其他信徒看不到的隐蔽的木头包厢里,从布道坛的方向望过来也很难看得到。达格利什想象着他们的凳子上是不是加了垫子和毯子,可能还给他们提供三明治和酒,也许还有用纸小心包好的书,来熬过长达数小时的、令人厌烦的布道。他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就担心这些包厢里的权贵们如果想撒尿了该怎么办。他们——还有所有其他的信徒——怎么应付星期天圣餐会冗长的布道或者祈祷,怎么能一直坐在那里坚持两场礼拜?是不是通常会有夜壶藏在木头椅子下面呢?
现在他们从走廊向祭坛走去。马丁牧师走到布道坛后面的柱子旁伸手打开开关并将灯光调暗。阴沉的教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整幅画戏剧性地焕发出生命和光彩。圣母和圣约瑟夫安静的姿态展现在画面上已经超过五百年了,仿佛有一瞬间他们从木头上飘出来,悬空停在静止的空气中,栩栩如生。圣母被画在精致繁复的黄棕色的锦缎背景上,饱满的色彩凸显了她的朴实和柔弱。她坐在矮凳上,裸体的圣婴在她大腿上摊开的白布上。她是标准的鹅蛋脸,脸色苍白,窄窄的鼻子下面是柔嫩的嘴,浓密睫毛覆盖着眼睛,上面是细细弯弯的眉毛。她落在孩子身上的眼神是无私和宽容的,高高的前额上垂下来的一缕缕卷曲的赤褐色头发,散在蓝色的斗篷上,落在精巧的双手上。她指尖合十,正在祈祷。孩子伸开双臂盯着她,就像在预示着他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磨难。圣约瑟夫穿着红衣,在画的右侧坐着,看起来未老先衰,很沉重地靠在一根棍子上。
达格利什和马丁牧师沉默了一会儿,关灯之前马丁牧师没有再说什么。达格利什怀疑他是否能在有这样魔力的画作面前进行世俗的谈话。
现在他说话了:“专家认为这是韦登的真品,可能是在一四四○到一四四五年之间创作的。另外两幅版画可能表现了圣徒和捐赠人以及捐赠人的家人的肖像。”
达格利什说:“它是怎么来的?”
“是阿巴斯诺特小姐在学院成立一年以后送的。她想让它作为装饰祭坛的饰品,我们也从没想过把它挪到别的地方去。我的前任尼古拉斯·沃伯格牧师找来了专家。他对绘画很感兴趣,尤其是荷兰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他对作品的真伪十分好奇。在赠送礼物的时候有份文件,阿巴斯诺特小姐在其中把它说成是放置在圣坛上、表现圣母和圣婴的三幅相连的画中的一幅,可能是韦登的作品。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进行进一步的鉴定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欣赏它而不用被安全问题所困扰。”
“阿巴斯诺特小姐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
“哦,是买的。一个陷入困境的家族为了分配遗产需要变卖一些艺术品,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阿巴斯诺特小姐买下它并没有花太多钱。这幅画的质量有让人生疑之处,即使它是真品。那个画家在一八六○年代也不太出名和被认可。这幅画对学院来说是一个负担,当然,我知道执事长强烈地认为应该把它挪走。”
“挪到那里去?”
“挪到某个大教堂去。也许,那里可以有更好的安保条件。也许甚至是画廊或者博物馆。我相信他甚至建议过塞巴斯蒂安牧师把它卖了。”
达格利什说:“把卖来的钱捐赠给穷人?”
“嗯,给教堂。他的另一个理论是那样能使更多的人有机会欣赏到这幅作品。为什么在我们这样一个处地偏远的神学院所拥有的其他特权之上还要加上它呢?”
马丁牧师的声音里有点辛酸,达格利什没有说话。马丁牧师沉默了一会儿,好像觉得自己把话题扯远了,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