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郦掌柜告老还乡
海仲臣魂归故里的仪式结束之后,郦先生告老还乡的时候也就不远了。腊月十五,郦先生正式向大掌柜提出辞行,这是郦先生和大掌柜事先约定好了的。
谈话是在大掌柜房间进行的。郦先生走进屋里时,大掌柜正坐在凳子上发呆。
“还没歇下?”
“……没有。”
“你忘了今天的日子了?大掌柜。”
“我知道,这日子我咋能忘记。”
“我明天可起身了。”
“哦。”
……
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谈话。
沉默占据了房间,压迫着一对老人。合作三十年了,用亲如手足来形容都不足以说明问题了。就像是一个人的左右手,离开其中任何一只,另一只都将非常别扭。而在大盛魁或者说整个归化商界,这两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时候又不平常,新的困难又出现了,俄商进入归化,其势力渗透到各个领域,宗教、文化、教育,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商业,如何应对很是棘手。形势复杂,各种力量纵横交错,早已不象前些年那样单纯。俄商在归化已经取得了合法的地位,站住了脚跟。
“形式逼人呀……”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先生退休了,真的不是时候!”
“唉……”郦先生长叹一声。
“不说了!不说了……”大掌柜知道无意之间自己又一次把话题引入了死胡同,于是赶忙把话岔开,“咱们出去走走!”
“我也正想着出去呢,”郦先生说:“在屋子里呆着很难受,憋气。”
二人信步走出城柜大院,出小东街走上大北街。大街上两侧许多店铺都还亮着灯火,行人也还不少。两个洋人从大掌柜他们的身边经过,引出新的话题。
郦先生说:“归化城内的洋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大掌柜说:“是啊,听说洋商们正在酝酿成立归化洋行总会,俄国人也想直接插手驼运。”
“有迹象吗?”
“何止是迹象,都有动作了。”
“哦,我也听说了。”
“驼运地位突现成为焦点也是正常的事情。”
两位商界大腕纵论归化商界大事。
“国家大势于我不利啊!北京传来的最新消息,俄罗斯驻北京的公使和恭亲王的谈判在亲王府已经进行了八轮。”
“据说主要是谈特惠国的条款问题,恭亲王不肯再行让步。”
“不让步也难,大清国面临的国际关系十分复杂。外国列强一个个虎视眈眈,大清国在他们眼里无异于一块肥肉都想来吃。俄罗斯厉害,可是德国、日本的态度也很强硬,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山东……”
“所以总理衙门的李中堂李大人想出‘以夷制夷’的策略。”
“可是也难于平衡,你想抵制日本国,很可能让步于俄罗斯。”
“对。”
“说到俄国人的心,你我最为清楚,他们要的是北方草原市场,要的是把归化城变成第二个恰克图。”
“是啊,一旦归化城变成了第二个恰克图,还能有你我什么事?还能有我归化通司行的生存之地吗?”
“形势逼人呀!”
“是啊!”
“就是说中俄条约的签订势在必行了?”
“对,所以我们在归化地方不可与俄商对抗。”
“所以伊万和谢尔盖的风头很是强劲。”
“比利斯建天主教堂,道台府已经拨付地皮了。”
“往后这些大事谁来和我商量?”
“福林。”
“福林厚道,但毕竟年轻,人事方面的许多深层事情他还不熟悉。”
“慢慢来吧。”郦先生说,“大账房的事我已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向王福林交代了。还有信狗的训练,也都完成了。说起来很有意思,有一条名叫黄孩儿的信狗经福林调教半年,如今竟然不找我了!”
“哦,福林有调教信狗的本事?”
“怎么不是!这就是原来没有想到的么。说明福林还是有才华的,只是有我在,他显示不出来罢了。”
“这么说,你郦先生倒成了防碍年轻人发展的绊脚石了?”
“你以为呢?很可能的,弄的不好就会是这样。”
“哈哈哈哈!”大掌柜很难得的笑了出来,“说起祁掌柜,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可惜走了邪路。”
“是欲壑难填!”
“要是祁掌柜还在,不正好么,我与你相随,告老还乡,悠哉悠哉!”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哈哈哈……”
“那才是享受啊!”
“带着孙子……”
“人才难得!”大掌柜感慨道,“你知道培养一个人多么不易!在祁家驹身上我下了多少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