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元拗不过,只好赶快把踏脚凳为大掌柜支好。
大掌柜登上了郦先生的轿车,两人同乘一辆轿车。大掌柜自己的轿车空着跟在后面走。
行至昭君墓,郦先生死命拉住轿车的缰绳,说什么也不让大掌柜再往前送了。
“你松松手,就让我再送你一程。”
“你多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此吧——你下车吧。”
“你不下车我就不走了。你看看”郦先生望着天空,“时候不早了,让我上路吧。”
“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回去。”
“好好保重!我在家乡等你回去。到那时你我两袖清风坐在大树下下围棋。”
“好吧,我下车。”
善元急忙上前,把踏脚凳放好,搀扶大掌柜下车。
“驾……”车夫一身吆喝,抡起马鞭抽出一声脆响。郦先生的轿车重新启动了。叮叮铃铃的行车声十分悦耳。
大掌柜立在路边,望着郦先生的轿车越走越远,直到快看不见了。
善元悄声提醒道:“大掌柜,郦先生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大掌柜目光望着远去的轿车一动不动,对善元的话也没有反应。
善元又说:“大掌柜……”
大掌柜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善元。
善元无奈地笑笑,就见大掌柜突然扭身向路旁的昭君墓走去,并且脚步越来越快。
“大掌柜,你要到哪里去?”
大掌柜没有停止脚步,伸手朝昭君墓的顶上指指。
恍然间善元明白大掌柜的意思了,他是要站在昭君墓的顶上为郦先生送行。小伙计的心里感到热乎乎的。这俩老人搭档大半辈子,真的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有许多秘密只有他们俩知道,真不知道在他们的肚子里埋藏着大盛魁多少秘密!
大盛魁发展至今日可以说是到了它的鼎盛时期,功劳归于大掌柜和郦先生。没有他俩是不可以想象的。
大掌柜攀上昭君墓。昭君墓虽然说不是很高,但也有十余丈。只有一条小路,曲曲弯弯,还打滑。善元赶忙去追,竟然没有追上。等到他来到大掌柜身边的时候大掌柜已然是站在墓顶上了。气喘吁吁的善元来到大掌柜身边,眼睛顺着大掌柜的目光望去,果然可以清晰地看见郦先生的蓝布轿车在大路上缓缓移动。
善元永远也忘不了大掌柜的那样子,他把一只秃手放在眉骨上,久久地望着,身体在风中摇晃。
回城的路上,大掌柜意外地给善元讲起了王昭君的故事。
“昭君还是有见识的人啊,一个女人做到这一步很是不容易。你知道昭君故里在什么地方吗?”
“听说过,好像是湖北。”
“是湖北的姊归县,是个好地方啊。”
“大掌柜去过?”
“岂只是去过,我年轻的时候做买客,经常跑姊归。那里出产的茶叶有股特别的香气。”
“真有此事?”
“那还有假!”
“为什么?”
“是那里的山上漫山遍野长满玫瑰树,每到花开季节玫瑰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几百里不断!”
“和茶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那香气渗入茶树的叶子。”
“哦,原来是这样。”
“是啊,一个南国女子来到阴山脚下,过起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啖肉饮浆,我是自愧弗如啊!”
“是不容易。”
“北方六十年无战事!你懂吗?”
“懂。”
轿车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为大掌柜的故事伴奏,使那故事听起来越发是动人。
“你不懂,六十年,是人的一辈子,从时间上说是两代人。和平生活,没有狼烟,不容易啊!一个女子,实在是有见识有见识!”
“是的,实在是不容易。”
“我们能有今天也不容易,”大掌柜说:“那年,闹暗房子事件,真的恶浪排空,波涛汹涌,大有颠倒乾坤之势……就是海仲臣,牺牲了一个人保住了大盛魁!”
“那时侯我还没到大掌柜身边。”
“哦,对了,你不知道。”
“不过后来我也听说了,官府要把走私驼队的屎盆子往我大盛魁头上扣。”
“情势危急啊!”
“海仲臣掌柜为字号牺牲了。”
“岂只是一个海掌柜!我都做好了住大狱掉脑袋的准备。”
“怎么会呢……”
“哼!你以为不会吗?”
“以大掌柜在归化的地位和影响哪个敢轻易动你一下?”
“敢啊!太敢了,”大掌柜说,“我算个什么?改朝换代的时候不是连皇帝都掉脑袋吗?”
“啊……”
“俗话说商场如战场,一点不假啊,有时侯就是战场!一个你死我活的战场!”
“原来做生意也这样艰难。”
大掌柜不再说话,沉默地望着远处。道路两边是一片片成熟的麦田和玉米地,金黄色的橙黄色的,显得十分富贵和灿烂。而远处是沉默的阴山山脉,黛色的山岚给人冷峻的印象。
善元不再敢打扰大掌柜,他注意地从侧面观察着大掌柜,他觉得此时的大掌柜就像是那阴山的峰岚一样沉郁和冷峻,令人敬畏有加。
事实上,大掌柜的心却是柔软的。善元没有看到,此刻大掌柜正艰难地拿袖筒里的手帕擦眼泪呢,他对善元解释说:“我被风迷了眼。”
回到城里,轿车直接开进大盛魁城柜的大院。待轿车停稳,善元赶忙把踏脚凳摆好。大掌柜从轿车上下来,也不知怎么的好端端地大掌柜一脚就把踏脚凳给踩翻了,一个跟头摔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