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晋阳擦着眼泪随聂先生来到了屋子外面:“聂先生,您说怎么办,俺就怎么办。”
“眼下正是数伏天,炎热的天气尸体难以保存,你要赶快想办法才是。当务之急是把大掌柜的尸体保存好。”
“这方面的事俺没有经验,”贾晋阳说,“都这种时候了,聂先生您就不必再讲客套,你是大掌柜生前的挚交,大家都信得过你。你说吧,我按你说的话办。”
“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事不宜迟,你立马打发几个伙计赶一辆马车,不,要两辆,最好是三辆马车,多派几个伙计到大青山的黑牛沟。我知道黑牛沟有一道瀑布,瀑布下的阴凉地有一片冰终年不化。你让伙计们去挖冰,把冰块儿用草袋子装起来,拿马车运回来,越多越好。”
贾晋阳二话没说照着聂先生的吩咐做了。伙计们气喘吁吁地跑动着,寻找着铁镐、铁锹、绳索、钢錾。院子里到处响着匆忙的脚步声。贾晋阳扯着嗓门吆喝着。马匹的嘶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人的喊叫声交织成了一片。随着一阵马蹄践踏土地和车轮滚动的轰轰声,三辆马车驶出了大盛魁城柜的大门,全都是套着三匹马的车。
大掌柜的去世适逢北方商界风雨飘摇之际,不但王福林等毫无思想准备,整个大盛魁上上下下都毫无思想准备,全都慌了神。
大掌柜担当会长的通司商会属下几十家商号也都毫无思想准备。当通司商号的掌柜们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个都被这突然降临的坏消息惊呆了。
晚间。在归化瓮城。大掌柜猝然而逝的消息传来。大戏立刻就停了,管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消失了,戏台前面、园子外面马路上空地上看热闹的人们都还没有走,他们都为这忽然降临的不幸感到痛心。瓮城内黑压压的人群静立着,一片鸦雀无声。人群为马车让出一条路,在一片惊骇的目光中,为首的马车上车倌直立在了车辕上。他的两条腿大敞着,上身略略前倾,一只手不停地抖动着手里的缰绳,一丈长的鞭杆在他的另一只手里摇晃着,牛皮的鞭梢在驾车的两匹套马头顶上晃来晃去。鞭梢“啪——啪”脆响着把透明的空气抽出了许多无形的裂纹。套马和辕马都睁着惊恐的眼睛奔跑起来,它们以牲畜的本能感觉到了主人家里发生了异常的事情。
三辆马车轰轰隆隆地奔跑着,马车荡起的尘烟翻滚着追随在马车的后面,但是尘烟很快就被马车远远地甩在后面了。当尘烟落地的时候,在人们的视野里三辆马车已经没了踪影儿。
人们都从大掌柜停着的房间里撤了出来。“事情已然是这样,”贾晋阳转而问聂先生,“聂先生你看以下的事如何处置?”
聂先生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大掌柜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归化四十余年,执掌大盛魁和通司商会也有一二十年的历史,在市面上他交际极广。咱们恐怕得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尤其是席力图召的活佛和大召的大喇嘛,将来大掌柜的葬礼必定得请大喇嘛出面主持,而且大喇嘛也是大掌柜生前的密友。”
于是决定请大喇嘛来商量。
大掌柜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等到贾晋阳打发去的轿子车载着大喇嘛返回大盛魁城柜的时候,归化城里耆老商会、京邦商会、万驼社、羊马社、牙纪行、毡靴社……几十家行社的头面人物以及许许多多商号、工厂、作坊掌柜们陆陆续续都赶来了。大喇嘛带着十几个身穿袈裟的徒弟走进停着大掌柜尸体的房间,这位出家人要先给去世的人念一段安魂的经文。但是未等经文开始诵读,眼泪就从大喇嘛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大喇嘛两目微闲双手合十,任凭泪水淌过他的面颊引入到雪白的胡须里。十几个小喇嘛排在大喇嘛的身后,抽泣声隐隐约约从他们中间传出来。经文声与哭泣声搅和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