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长者说:“说到归化城,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在那里住过整整三十年。归化城是一个让人去了就不想回来的地方,那里城外长满了荒草的土地,只要你开垦出来撒下种子,秋天就总能有好的收成。萝卜长得这样大!”
长者张开胳膊比划着,手里抓着酒盅,酒全洒了也不知道。
“归化城里是好地方,一年四季有唱不完的野台子戏,爱红火的人可劲红火。官府都给字号有规定呢,让掌柜们每年必须给伙计放半个月的假,专门看戏。”
“工钱照发!”
“所以,我们那个时候人一到归化就把家里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日子长了家里的女人们就到县衙门把自己的男人告下了,县太爷从来还没有经见过这种案子,他把状子递给了山西巡抚。山西巡抚就给归绥道台下命令——归绥是归山西巡抚管辖——命令他们制定一个章程,章程规定,凡是到归化做生意的山西籍的商人必须定期回家探亲,时限为三年。”
“我也听说了,那时候到期还不愿意回家的商人就由官府派人押送着他们回家。不愿意回家的商人可多了,每到腊月的时候在通往口外的路上被官差解押回乡的商人都装在马车上,互相之间用绳子把手链在一起。一辆马车上能坐十几个人,谁要是想小便就得向解押的官兵报告‘我要解手!’于是官兵就把他的手解开了。以后解手这个词就传开了,就成了小便的意思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归化城可真是个好地方,花街柳巷灯火辉煌,通宵达旦。千奇百怪什么样的妓女都有,有南国女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吴侬软语说起话来比唱歌还好听呢。最奇的是那里有从俄罗斯来的白种女人,还有混血儿……”
酒精刺激着古海的神经,把他带到了一个脱离现实的虚幻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纷繁的人事纠葛,没有痛苦的家庭丑闻。古海觉得心胸开朗精神愉快起来了,自打他从家里出来,一直到他在喝醉酒之前,他都觉得心上好像被人插上了一根巨大的刺,最初的感觉是剧痛难忍,后来转成麻木,隐隐作痛。
夜里古海醒来了,他是被噩梦惊醒的。他惊悸的叫喊声把睡在他旁边的长者吵醒了,老人亲自给他端来了茶水,拿来了毛巾。
“古掌柜,你是做噩梦了吧?”老人关切地问道。
古海自己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就和陌生的长者睡在一起了。他下意识地问道:“靖安呢?”
“哦,你是问你的跟班伙计呀,我把他安排到下东房歇息了。你就放心好了!”
“你是谁?”
“古大掌柜忘记了吗?”长者说,“我姓岳呀。”
“什么月?哪个月?”
长者笑了:“古掌柜喝醉了吗?我就是那个在归化城做了三十年生意的老岳呀!昨晚上咱俩谈的……”
“哦,我想起来了。”古海说,“你是归化明岳楼饭馆的岳掌柜!”
“是我!”
“你那饭馆多火!怎么就兑出去啦?”
“想家啦,”长者说,“我在归化待的时间太长了。”
“哦,说起来我在归化也十六年了。”
“真是人生苦短啊!”
也不知为什么,古海突然觉得很想和眼前这位老人说说心里话,他觉得这位老先生就像父亲一样慈祥。于是古海就与这位素昧平生的老人谈起了积淤在心里的话。
“老人家我心里难过啊,我离家这么久,这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回家探亲,可谓是衣锦还乡。可是你知道吗,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媳妇生下一个野孩子,我心里难过啊,辱没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