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每次我看到那些色泽优美、触感动人的华丽皮草,就会想起政治课本上的这句话。它们无一例外来自于獭兔、水貂、狐狸、貉子……冒着热气与粉红色的肉体分开的皮,它们遗传的是同样的罪孽。
动物保护组织常常会有裸体游行,许多明星开心地全裸假惺惺地抵制皮草,很多时尚人士也号召用人造皮毛代替皮草,号称“穿皮草可耻”。
一个裸女半躺着,身上看似随意地斜过去一袭皮草,遮挡着关键部位,衬得美人楚楚动人,那种性感是摄影师保留的诱惑;红地毯上,抹胸裙、吊带裙之上的皮草披肩是点睛之笔,宛如一朵轻盈的云,平衡了整体装扮,隔离了视线,增加了温暖指数和安全感。不敢想象这些情景换成人造皮毛会怎样。人造皮毛的挺拔度不够,光泽度差得远,蓬松度很不理想,常常生硬地横七竖八着,与仅仅依靠触感就能让人感动得想哭的皮草相比实在有天壤之别。
刚才说过,裸体与皮草,应该是一种非常震撼的观感和触感。无数古装片都喜欢以一整张老虎皮铺在椅子上,如果上面坐着一个裸女,那种美女与野兽的香艳,会让人血脉贲张吧。
即使摒弃了这种不大可能实现的趣味,一件剪裁合身的真丝缎小礼服紧紧包裹着身子,身体的某些部位或凸或凹,走动时身体随着丝绸特有的光泽忽明忽暗,如果再披着蓬松长毛皮草披肩,这真是每个女人期待的晚宴战袍!你披着它可以征服整个世界!因为有了皮草,你就成了女王,你就是太阳,照耀了整个世界!女王又何须取悦任何男人?就像伊丽莎白女王一世终身不嫁一样!
当然,在平凡的日子里,对于一个普通的女人而言,光滑的脖子围着一条简单的皮草围巾,即使是来自最廉价的兔子皮边角料,也会给你带来美好的体验。
我还记得《Friends》中吃素的菲比实在抗拒不了皮草的诱惑,穿着她母亲留给她的皮大衣在街上走,仿佛听到了动物的尖叫声和斥责声,她对着自己大声争辩了一会儿,最后弯着腰捂着耳朵把大衣脱掉随手扔给路人。而现实中,流传在网上的活剥视频让女人怀着愧疚之情裹紧了身上的皮草,低了头匆忙摸着鼠标关掉。
能让手指感到惭愧的质地似乎只有真丝缎和皮草。纯棉很好,大豆纤维也很好,珊瑚绒也很滑腻柔软,但当手指划过上好的真丝缎和质地优良的皮草时,真丝缎会让手指产生疑惑的自责--我的皮肤难道如此粗糙?而皮草会让肌肤顿觉温暖、滑腻,温柔得想哭。
可是,打住!你还记得皮草的原罪吗?那些血腥、肮脏的刚被熟练工人剥下的皮毛,热腾腾的带着热气,在地上瘫软成一片,泥土味和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出老远。
皮草的罪孽众所周知,真丝不也是来自于最无辜最纯洁的蚕宝宝的生命么,当蚕结茧准备羽化成蝶时,将蚕茧放入沸水中煮开,并及时抽丝。在沸水中以死亡换回的纤细和柔软,其罪孽深重并不亚于皮草。
而且皮草并不好穿。高贵华丽的皮草是最容易流入低俗的。皮草挑人,我们都见过文着青色眼线、烫着绵羊一般细卷、顶着一头露出黑色发根的黄毛或红毛,再穿着一件艳丽皮草的女人。皮草确实是考验气质的试金石,那些早已脱离了粉红色肉身而丧失生命的皮毛会让优雅的人更加高贵,让铆了劲的俗艳者更加惨不忍睹。皮草还挑剔时空,你能想象一袭皮草在公交车里和陌生人来回擦蹭么?你在“如果在上班高峰期挤过,就别和我提什么纯洁”的北京地铁里,在人无立锥之地,头发都是伴着静电乱飞到别人脸上的时候,那柔软的小东西会变成什么样?皮草是如此苛刻,总在挑选正确的人、正确的时间和地点。
在此,也许你要说了,我从来不是皮草的爱好者,我连家养的兔子毛都没有穿过。是的,可是你那些外套帽子上、针织衫上的动物皮毛呢?你真的是一个永远没有伤害过动物的纯洁孩子么?即使你的大衣、针织衫都没有皮草,那你是否拥有含羊毛成分的针织衫、真皮鞋子、羽绒服?
这是个不能深究的问题。也许你要开始辩解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这样的生物链才是完整的。我们吃动物的骨肉、穿动物的皮毛这是从原始社会就开始的征服。那你为什么不敢看屠宰现场,不敢点开所有有关皮草的视频,在肌肤与皮草亲密时隐隐感觉不安呢?
按照佛教的轮回说法,穿皮草是有罪的,和外国不同,中国佛教禁止食肉。又提出学佛的人可以暂时吃五净肉,即不见杀、不闻杀声、不为我杀、自死、鸟残等五种肉。据说是因为众生食肉已久,即使一心向善也不可能立地成佛,因此五净肉是佛通融的一种选择。这样的选择是否能带给我们的心一点点宁静?
二十岁之前,我对皮草毫无好感,认为不过是老女人的玩物,后来在二十多岁的某一天竟然也企图买一件纯白色的皮草来招摇过市,但一直挣扎着,至今我未有一件皮草,但我也并不敢保证此生我就不会拥有。
于是,我这个对皮草有一点点长草又很纠结的虚伪分子,和那些拥有皮草的女人一样,在心中点着一盏罪与罚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