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家了,你高兴坏了吧?”
“是的,先生。”
他眨了眨眼:“也许以后我们就能经常在教堂看见你们了。”这明显是在嘲讽母亲。路易斯一言不发。吉尔伯特则大笑起来。
“现在我回来了,看来我得把家里整顿整顿了。”
路易斯望着母亲,她应承式地笑了笑。
“不再做追思弥撒了?”她说,“那我该做什么呢?”
蒂奇携妻子克莱尔转身走进教堂,后面跟着他们的两个女儿,一大一小,都穿着双排扣大衣,戴着帽子,穿着漆皮鞋。
“你非得开这种缺乏品位的玩笑吗?”吉尔伯特问道。
“是的,我就是要这样,亲爱的。”伊丽莎白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他们一起走进教堂。
对路易斯来说,上教堂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唯一能忍受的,就是跟母亲互相扮鬼脸。礼拜似乎永远也做不完。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过去,滑倒在前排的长椅下面,然后腐烂在那里算了。他试图不让自己显得如坐针毡,试图去数清房顶上的横梁,试图静下来阅读手上的圣诗本。他畅想着午饭,研究着牧师的耳朵。他使劲盯着卡尔迈克家两个姑娘的后脑勺,试图让她们转过身来,可是九岁的谭欣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而基特,她只有四岁,还什么都不懂。他又想到,在暑假到来之前,自己都不可以打板球。
教堂外面的天空更加低垂,一阵冷风吹起,夹带着雨点,一个个屋顶上泛起了水光。屋顶下面的房子里正烹调着主日午餐,炉火一直要到午饭后才会熄灭。通往镇上的公路弯弯曲曲,沿途一户户人家的车道两侧栽着杜鹃和月桂树组成的篱笆,房屋便被遮挡起来。卡尔迈克家的都铎式①豪宅背后是一片密林,如果你愿意,不必上公路,你就能从那儿一直走到吉尔伯特·阿尔德里奇的家。路易斯更小的时候,跟克莱尔·卡尔迈克怀基特的时候,伊丽莎白经常走这条小路。主街上有一家邮局和一个商店,教堂也在附近,可一出小镇,就只有零星散落的房屋,不搭调地分布在周围。有些房子是20世纪20年代建造的,比如阿尔德里奇家的房子,还有一些则更新,再不就是以前作为卡尔迈克豪宅附属的小平房。
沿着绿树成荫的马路,走出约一英里远,就是小得像玩具车站般的火车站。由于镇上很多男人在伦敦上班,通往火车站的马路被拓宽了砂,以便在路上错车。现在,由于战争的关系,火车站有了一个新的重要功能。一幕幕的离别和重逢在这里上演,使得火车声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一种日常的声音,而是会远远地传进一栋栋房屋,并被赋予或喜悦或伤感的情绪。尽管已经有很多人从战场上归来,可是似乎没法找到一个完结的句点。人们多次谈到要重建车站,好有个全新的开始,可事实上,一阵头脑发热过后,胜利的滋味便显得有些异样。因为还有那么多人没有回来,而且大家每天听到的消息也不是关于和平,而是充斥着死亡和不断滋生的恐惧。
当大家走出教堂时,雨也停了,人们纷纷开车或步行穿过小镇回到家中。伊丽莎白拉着吉尔伯特加紧脚步走到车前,她的样子仿佛是要逃离这个地方,逗得他哈哈大笑。到家以后,他们吃了顿不苟言笑也没什么特别滋味的午饭,至少对于路易斯来说,这顿饭实在是乏善可陈,而且度秒如年。平时吃饭时做的事情,现在似乎一件也不能做,父亲的存在仍然让他感到陌生和不安。他已经习惯了家里只有女性,父亲的阳刚之气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威胁。父亲让人兴奋,也令人崇拜,但他也是个闯入者,他打破了家里的平衡。吉尔伯特的军装并没有被烧掉,而是挂在一个闲置房间的衣橱里,那里也成了他的更衣室。路易斯更希望他继续穿着军装,在远方做一个大英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真实实地在身边,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和行为方式指手画脚。父亲穿上粗花呢的夹克以后,看起来更像个爸爸,也显得更平易近人,不过,这都是假象,因为他终究是个陌生人。如果他并不像是那个你看似熟悉实则一无所知的人,也许相处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