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掉头驶离了房前的车道,车灯光掠过整幢房屋。大卫·庞德独自伫立在自家的草坪前,注视着他和妻子艾伦居住了二十多年的爱巢。大卫向草地俯下身去,顿时感到恐慌攫取了他的整个灵魂,一阵恶心在胸中翻滚。这并非那种来势凶猛、翻江倒海的难受,而是犹如一条蟒蛇卷缩身体,缠上他的咽喉,不慌不忙,却让人无从逃脱,甚至让他慢慢意识到,生活被画上了句号。时年46岁的他,没了工作,没了财产,没了目标。
片刻过后,大卫站在女儿房间的门前。上一次看到醒着的女儿,已经是差不多一个月以前的事了。近来,他为工作马不停蹄地奔波。为了让自己所在的公司免遭被接管的厄运,他竭尽所能做出最后的努力。他总是在天亮前就离开了家,通常在家人睡觉后才能回来。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有几次他根本就没能回家。
大卫轻轻地将公文包放在梳妆台上,悄悄向床边走去。在寂静的房间里独生女儿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大卫缓缓地蹲下去,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非常柔软,自她4岁那年的圣诞节一直珍藏至今的灰姑娘夜灯在她完美的脸庞上投下圣洁的柔光。她名叫珍妮弗·克莉丝汀·庞德。“我的小珍妮……”他轻轻说道。大卫还记得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到今天整整12年了。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表:凌晨2点18分。“哦,”他愤愤地想,“到昨天整整12年了。”一滴眼泪滑下他的脸颊。
“大卫?”艾伦走进了房间,将手放在他肩上,说道,“我听到你进来了。一切都好吗?”
大卫抬头端详妻子的脸庞。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她头发蓬乱,素面朝天,身穿一件长长的白色T恤,同她中等长度的乌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棕色的眼睛依然惺忪,但是在他看来,她依然如同25年前初见时一般美丽。
艾伦在她丈夫身边跪坐下来,用手指轻轻拂开他额前的头发。
“大卫,”她又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他双手捧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只说了两个字:“不好。”
凌晨5点,艾伦侧身枕在大卫胸前酣睡。大卫平卧在床,寻思着她怎么可能睡熟。他甚至怀疑自己再也无法入眠了。他用了两个小时把这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艾伦。
当天下午,大卫和一群管理层的员工聚集在执行官会议室里。5点钟之前,他们便开始焦急地四处打电话,恳求股东们伸出援手,为阻止一家恃强凌弱的联合大企业的恶意收购而绝望地挣扎。午夜将近的时候,一切都已见分晓。尽管他们已经竭尽全力——流泪、恳求、祈祷、咒骂,被接管的梦魇最终还是无从避免。企业里所有执行和管理岗位的员工即刻停职。
接到电话通知后还不到15分钟,一名保安就来到了大卫的办公室,提出要帮他清理办公桌。1小时之内,大卫就已身在单位门口附近的保安室里等待出租车。23年来恪尽职守的他被要求交出办公室的钥匙、健身房的钥匙以及公司配车的钥匙。
无眠的大卫开始躺在床上回顾自己的人生。他和艾伦初识于他们双双从艾奥瓦州立大学毕业的第二天。大卫获得了商科学位,立志要在世界500强企业大展宏图;而艾伦学的是教育,想要成为一名教师。他们交往了两年。人们总是问他们俩是不是兄妹。他们俩唯一的差别就是大卫的身高。他身高6英尺2英寸,比艾伦要高,但是黑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以及瘦削的身材让他们两人看上去颇为相像。
如果不是大卫坚持要先立业后成家,他们俩可能会更早就结婚。他在父亲的鞋店里做临时工,同时将简历投向全国各地。当大卫被达拉斯的一家化工公司接收为管理培训生的时候,艾伦已经执教五年级快一年了。于是他们立刻步入婚姻殿堂。
大卫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能够为家庭的未来掌舵的位置。艾伦很喜欢教书,一直教到女儿珍妮出生,之后就没有再回去工作。仅靠一份工资过活让他们的经济稍显拮据,但是为了能够留一个人在家全职照顾女儿,他们很乐意作出这样的牺牲。
“艾伦。”大卫捏了捏她的胳膊。
“怎么了,亲爱的?”她咕哝着说。
“珍妮生我的气了吗?”
“什么?”
“我没赶上给珍妮过生日,她生我气了吗?”
艾伦伸出胳膊搂住大卫,答道:“没有,亲爱的,珍妮没事。”
“我自己很生气,你知道……亲爱的……艾伦?”
艾伦又昏昏睡去了。大卫叹了一口气。哪怕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艾伦也能睡得着。他一直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这点的。她总是笑着说,她知道大卫会照顾她的。大卫想,如果真是这样,她怎么还能睡得着呢?难道她没有看出她的丈夫已经自身难保,难当此任了吗?
大卫凝视着眼前的暗夜,思绪飘到圣约翰岛月光下的海滩。艾伦的父母将一次加勒比的假期作为蜜月礼物送给他们。艾伦的父亲拥有一家草坪护理企业,坚持要动用自己的积蓄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纪念女儿婚姻的开始。这份礼物的确很特别。他们在海滩上散步,互诉衷肠。大卫记得情到浓时他曾双手捧着艾伦的脸,对她说:“我会给你一切!”她并没有笑,因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