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兰愧疚地说:“不知道。还去上班,大概是登记上了,要不,我真觉得对不起人家。”
黄吉顺烦恼地斥责她:“对不起对不起,这世界上谁对得起谁?我们卖一袋子面的馄饨,还算算多赚了几块呢,你说对得起谁?”
于凤兰争辩道:“那是咱卖辛苦,该赚。换房子的事,我们对不起人家。人家到现在没对我们有一点差池。”
黄吉顺不以为然地说:“还不是为大翠!”
于凤兰说:“不为大翠还为你,日子快到了,两家该走动着,要不哪像两亲家!”
黄吉顺低头梗脖子,狠狠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大翠的事,要看看张成民分配了个什么工作再说。”
于凤兰一怔:“分配个什么工作不一样得办?”
黄吉顺更进一步坚定地说:“那可不一定,得叫他分个好工作。要是八月十五那几天正好有好工作,他回来,不是要漏过去?成亲,早天晚天怕什么?”
张广泰雕像一样呆守在车间的红炉旁,炉火冒生烟,他不拉风箱,不动锤。经理室里,小芹站在桌旁,面色痛苦又坚决,朱存孝面有难色:“唉!你这个想法……”话没说完,又连连摇头。
小芹央求道:“反正一个萝卜一个坑呗,有个人顶着就行了嘛!”
朱存孝还是摇头:“小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政府有政策,我何尝不想留下张师傅?留下成才也好啊!可是不成啊!”
小芹没好气地说:“成不成在你,反正我再不来了。”
朱存孝问:“你的意思,要成全他们爷俩?”
小芹点头:“是。”
朱存孝又问:“可是,只有一个名额,你成全谁呢?你师傅?还是成才?”
小芹咬咬嘴唇:“我师傅。”
朱存孝说:“我和你师傅商量吧,去叫你师傅来!”
小芹回到炉旁对张广泰说:“师傅,厂长叫你。”
张广泰进了经理室,朱存孝向他点头示意请坐。等待他坐定,朱存孝叹口气:“怎么办?”
张广泰虽然满面愁容,但却从容地说:“该怎么办怎么办。”
“小芹想叫你顶她的名额。”
“我已经知道了,不成。”
“这姑娘,心眼不错啊!她说你不顶她,她也不来上班了。”
“我劝她来,你放心,她听我的。”
“那,只能委屈你们爷俩了。”朱存孝惋惜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工人嘛!”
朱存孝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两沓钞票和两个红纸包:“一起这么多年!说句心里话我是不愿你们走啊,可是真没法子。这是你们爷俩这个月的薪金。”推过钞票又推过红纸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以后,有空,来厂里看看,坐坐,喝杯茶!”
张广泰点点头,收起钞票和红包。
张广泰走出广华厂大门,倒背双手,头顶制帽,昂首稳步前行,小芹手提饭盒、脸盆毛巾、卷起的工装跟在后面。到了新新居前,张广泰停步回头对小芹说:“行了,你回家吧,下午早点去上班,不要为这件事耽误了你的前途。”
小芹眼泪汪汪地说:“我把你送回家。”
“不用了,我在这站一会儿。”张广泰说着就要从小芹手里拿东西。
“我给你送家去。”小芹走过小桥向大柳树村走去。
张广泰凝视着眼前的新新居,又远望秋季的田野,神色怆然。心里翻腾着一种带有哲学色彩的思索:“人常要在一种无可奈何的矛盾中生活,忍受酸楚和痛苦。解放以后,我张广泰自从得了工人身份那天起,就打心眼里要做出个工人应有的姿态,现在,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无论如何,我还得摆出个工人的姿态,不管心中有多少苦楚,工人应有的姿态不能丢。哑巴吃黄连还能皱皱眉头,现在我不能蹙眉头……”
忽然,黄吉顺从后面走过来:“在这溜达呢?”
张广泰泰然而应:“啊!”
黄吉顺笑道:“到我那坐坐?”
张广泰豁达地说:“不啦,这儿清闲。”
黄吉顺硬拉他:“哎,来吧来吧。”
张广泰应付地推辞说:“不啦不啦。”
黄吉顺又问:“成民有信吗?”
张广泰摇头:“没有。”
黄吉顺低声问:“分配工作的事,有信吗?”
张广泰还是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