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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水 阵亡将士纪念日

海边一年 作者:(美)琼·安德森


活在世上,遵循世俗的观念比较容易;一个人生活,依照自己的想法较为轻松;智慧的人则怀抱着遗世独立的醇美,大隐于尘世之间。

——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自恃》

 

每年阵亡将士纪念日的家庭团聚都会困扰我。自从孩子们结婚后,我们每年都会找一个周末全家人聚在一起。这个初夏的假日来得正好,不仅省略了固定的仪式,更不会有远地的亲戚参加。但顾虑自己目前的窘境,原本想取消这次聚会,可是平日少有机会见到儿子,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任何相聚都值得珍惜。

以前只要他们从学校返家,或是工作休假、旅行回来,我都会紧张兮兮地慎重迎接。但是从上回碰面后,一切都有了些许改变。遇见久久疏于维系情感的人,就算再亲密,也要花些时间才能重新建立真诚的关系。我把这件事看成像是调节音响,试着扭转低音和高音来寻找完美共鸣。

然而迎接他们的妻子却令我更加焦虑,尤其是我在他们两人面前都曾说漏过嘴。每一次过失都让我变得更小心,而越是想表现自然,越让我的态度显得勉强,最终发现只能极力调整自己去适应他们的节拍和想法。

第一次儿子们介绍女友与我相识时,她们都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拜访过后会寄来感谢卡,在小地方表现出欣赏之情,甚至还会准备礼物。与男性共处了三十年之久,我开始接受生活里有女性围绕的景况。可是就在他们结婚后,微妙的权力转移发生了;强烈的坦率取代了原先防御性的礼貌。每一件事情上,我都感觉到她们在与我竞争,两个女人努力争夺同一个男人。害怕自己变成传闻中的难缠母亲和恶婆婆,我开始冷漠地置身事外,但这只能加深我的愤怒,更相信一夕之间所有事都变了。

“我还以为会多出两个女儿!”有一天我向堂亲的女儿咆哮着。

“你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她回答,“就算是我结婚,有什么理由令我想要另外一个母亲?我已经有一个了。”

她的看法很贴切,而且一针见血。媳妇们尝到自主的滋味后,甚至得寸进尺地夸耀起来。此后我便仅止于扮演一名支持者,在她们希望我参与的时候表示感谢。于是她们小心地划定界限及安排活动,一切都很简单。然而,终究只能停留在他们生活的外围,对于一个大半辈子谨守职责的家庭女性来说,势必得经过一番努力才能适应。

我用刺探的方式,企图知道更多她们不愿透露的东西,直到一个媳妇中途打断了我。“你总是问我觉得这样如何、那样如何,”她斩钉截铁地说,脸上却带着令人心服的微笑,“你难道不知道,感觉不代表想法吗?那不是可以谈论或去解释的,感觉就是感觉!”我猜她在这个观点上已经做出结论了,因为她是一个擅长以肢体表达的舞者,却不擅长言辞。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避免问及她们的感觉,同时也不再表露自己的感觉。

只不过,我仍渴望能与儿子和媳妇们亲近,对此我也百思不解。老琼告诉我,要舍弃自己心爱的东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就像你踩在蛋壳上,尽可能试着不去损伤或者误判。”她说。

“没错,”我向她谈起因为即将迫近的团聚而感到的不安,“可是我不想再修整自己的言行,扭曲成打结的甜甜圈那样。”

“你不会的,”她向我保证,“如今你已尝试过另外一种生活,不可能回头的,而且你们之间的相处一定会比以前更好,等着瞧吧。只要让一切漫流过你,然后再任其离开。你知道,每个人都在学习同样的情感关系,它叫亲密,而唯一能体会它的方法就是做你自己。”

总之,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苦恼不安了。昨天才结束挖蛤的工作,除了收拾屋子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做他想。财务压力和单纯的生存问题,早已超过自己加诸的焦虑。我为晚餐做了一道鱼羹,满满地摆在精心挑选的蒸笼里,但我算准大家都不会头一天就去碰它。我觉得可笑地摇着头,回想以前可笑的大费周章,一心想把家事做到不可思议的神奇、完美,结果只落得筋疲力尽和气恼的下场。

我看着时钟,还有两小时他们就会到了。天哪,让我享受优雅的愉悦吧!当我望向院子里长了数年的多年生植物,我愿意相信自己十足就像它一样,提供繁茂的枝叶作为家人和朋友的背景。像我这样一株植物,得花好多年才能长成如此多彩、茂密的模样;我绝不是被迫盛开的温室花朵,反倒是一个逐渐了解自我的成熟女人,无须为幼苗过度不安。

直觉告诉我,要以踩水的方式来面对这个周末,保持身体挺直,专注于动作,凭着直觉维持中心点,不要左右摇晃。我决定要多聆听、少说话,接受他们所有的意见,然后就像我已成为女人一样,让成熟的果实自然坠落。

最先抵达的是大儿子。他是典型的传统主义者、狂热分子,也是那种会以庆贺方式欢度周末的人,这让我解除了不少压力。接着小儿子和妻子跟着到来,好像他们已经编排过出场顺序似的,测量出精准的时差,让我有恰好的时间来欢迎他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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