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在蕙兰的四年中学生活是充实的,他不入教会,也不参加其他团体的活动,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习字上。单是练字,他就拜师学过魏碑、隶、篆、章草多种,持续了好几年。那时中学教育制度自由松弛,功课既不多,考试也不当真,同学各行其道,也没有明确的现实功利的读书目标,学校所提供的读书条件,使胡兰成能在课余纵情泛览,徜徉在知识的长河里。更重要的是,彼时的风气已开,他不喜绍兴,一个原因就是绍兴的泥土气太重,仍旧闭塞,只使人感到一个旧时代在死去,令人起怀旧吊古之兴。相比较,省城杭州确是一派清鲜新气象,社会上学校中洋溢着新思想、新文化、新时尚,这对于敏锐易感的年轻心灵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那时的青年喜欢西洋的科学与文学,而又喜欢“子夜歌”“竹枝词”与《红楼梦》。他们敬重哥白尼与达尔文,又佩服华盛顿与林肯,但因欢喜的东西太多,变得都只是好意,他们喜爱西洋,是爱的希腊精神,没有时间观念的。他们不大读历史,亦并不把西洋东西与中国的作有系统的比较。他们嘴里说不满意中国,但是他们喜爱中国的日月山川,又敬重中国女子。他们更不去追究西洋最好的一面原来亦拖有阴影。他们看东西能够没有选择,好像雪霁日出,泥泞亦有清洁的感觉。
彼时我年十四五,在杭州中学校做学生,星期六下午没有课,日子非常长,如果不出去,一人在教室里用功,只觉校舍的洋房如理性的静,而理性到了是静致,它亦就是感情的流遍了。于是翻开英文课本来读,闻闻洁白的洋纸都有一股香气。[5]
中学四年,胡兰成究竟读了哪些书,哪些书对他产生了影响,他虽然没有具体道及,但时代风尚所在,他与一般青年学生不会有怎样的不同。他可能读得更为专心,用力更勤,以后他笔下的汪洋恣肆,旁及中外古今,这四年中学应是他打下最初根基之时。须知,中学是胡兰成的最高学历,离开中学后,他就直接走入了社会。他所有接受的学校教育,就结束在杭州的蕙兰。
读书之余,他也留恋杭州风景,几乎每个周末他都要去西湖边走走,他无闲钱,如一般游人那样喝茶、吃点心、买花烧香等等,这类花钱的事他从来不干,他只是赏玩西湖岸边的湖光水色。他还喜爱在城里的街上漫步,他喜欢杭州城里的富贵荣华,喜欢巷陌人家的日常生活,“我爱杭州的紫气红尘,浣纱路河畔洗衣的女子,我走过总要看看,只觉这里的杨柳才真是杨柳”[6]。在绍兴读书时,他只和大兵结交,在蕙兰,他有了广泛的同学关系,走进了许多杭州的有钱人家。从来同学关系都是一种重要的社会关系,胡兰成的蕙兰中学同学,于他以后的人生有着重要的关联,他失业时的寄食、去广西教书的引介以及抗战后亡命时的藏身之地,都得之于蕙兰同学的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