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成奎是借胡家房子开酒店药店起家的,早年靠体力过人创下了一份产业,中年以后身体差了,就靠放高利贷过活。胡兰成从小认识他,他也看重胡兰成,因这层缘故,胡兰成才会去找他借钱。胡兰成开口问他借六十元办丧事,刚开口,就被成奎简单一句话回绝,说是没有。显然,他知道胡家的状况,怕借出的钱有去无回。但他却殷勤地留坐,胡兰成走了半晌,也就歇一歇脚,心内有气,不与成奎搭话,只独自默默地喝茶。此时外面走来两人,也是问成奎借钱的,借票上写明借钱五百元,利息一分半,成奎取出钱,两面当下点交。胡兰成见此,站起身就要走,被成奎一把拖住,定要留他吃午饭。他想想待会还要走路,空肚子不行的,吃饭就吃饭。他闷着头吃完饭,出来关照了四哥一声,自己回头再往俞傅村急急而去,一路上怒气冲天,不觉失声大叫:“杀!”
赶到俞家,胡兰成一见义母,劈头就说需六十元办丧事。义母定是猜出玉凤已死,但没问,脸上也无任何表示,只淡然道一声:“你也说话好新鲜,家里哪里有钱呀?”胡兰成要她把钥匙拿出来,她取出钥匙远远地扔给他。他拿了钥匙,走入房内打开放钱的柜子,只见有现洋七百,包做七封整整齐齐地排放在柜中。他取出一封,打开,从中取出六十元,放下其余的,关好钱柜,将钥匙交还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的义母,然后转身拔步就走。义母对他笑道:“到底还是我被打败了!”说时却是眼圈一红,喉咙出声,音都变了。胡兰成不答,只管自己快步出大门而去。
他赶回章镇,四哥已看好棺木,四哥是木匠,内行,四十元棺木与店家还到三十五,他付了钱,即由四哥和人抬起回胡村。两人在路上计算丧事开销,剩下二十五元尽够了,四哥说来年做坟,下沿山那里砖头现成有,无须多花钱,这样的排场总算体面。
一行人走到日落才到家,家里堂前已设起灵帏,亲戚都已到齐,大家一见棺木抬到便出来观看,漆匠连声赞道“好材”,立刻动手施油漆。胡兰成这一天走了上百里路,从俞傅村到章镇走了两个来回,再从章镇回胡村,精神始终提着,并不觉得疲累,此时到了家,他才顿感松懈。
他应该见见玉凤了。他走上灵堂拨开挽幛入内,见玉凤直挺挺躺在板上,盖着被,脸庞已变得很小,像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他立在枕边叫了声:“玉凤,我回来了!”又想到自己应该哭,于是让自己努力哭了一回。哭过之后,仍站在板头看着她,然后他俯身下去以脸偎她的脸,又去被底拉她的手,轻声叫着,一股热泪涌出,他来不及避开,泪水掉下沾湿了玉凤的面颊。他拉着玉凤的手,感到她的手仍很柔软,又见她眼睛微微露开一线,他轻轻抚下眼皮,玉凤合眼了。